“轰隆!”巨响撕裂了黔南沉滞的空气,仿佛整座山都痛苦地***了一下。地面剧烈地颤抖,
陈默下意识地侧过身体,将怀里滚烫的小雨护得更紧了些。碎石子像密集的冰雹,
“噼里啪啦”砸在工棚的彩钢瓦顶上,激起一片令人心慌的喧嚣。
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被炸开的岩石粉尘,浓得化不开,
带着一种粗粝的、令人喉咙发紧的土腥气,猛地灌满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咳咳……”小雨在他怀里难受地扭动了一下,小脸烧得通红,即使在昏睡中,
眉头也紧紧蹙着,干燥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陈默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疼又慌。这趟带女儿来工地,
本是想挤出点时间陪陪她,弥补长期野外工作的亏欠,谁承想刚到不久,她就发起高烧,
偏偏又赶上爆破出岔子,彻底被困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外面的喧哗声浪猛地拔高了,不再是爆破后的余悸,而是一种掺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骚动。
“快看!炸出啥东西了?”“我的老天爷……棺材?!”“青铜的!这么大个!
”陈默心头一凛,抱着小雨快步走到门口,撩开沾满灰尘的厚重塑料门帘。外面,
爆破扬起的烟尘尚未完全沉降,如同给天地蒙上了一层昏黄的纱帐。
就在那新炸开的、犬牙交错的巨大豁口底部,一片狼藉的碎石和泥土中央,
赫然斜插着一具庞大的棺椁!暗青色的金属在弥漫的烟尘中透出冰冷、沉重的质感,
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和一层诡异的、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暗绿色铜锈。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棺椁的形制,巨大得不像人间之物,棱角狰狞,
透着一股子蛮荒凶戾的气息。工人们远远地围着,指指点点,没人敢真正靠近,
一种无声的恐惧在弥漫的烟尘中悄然滋长。就在这时,一个枯瘦的身影几乎是踉跄着,
从烟尘弥漫的山坡上冲了下来。是吴阿公,住在山坳深处那座孤零零石头房子里的守墓人。
平日里他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浑浊,此刻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具青铜棺椁,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他跑得太急,
脚下被碎石绊了个趔趄,枯枝般的手胡乱挥舞着,才勉强没有摔倒。“动不得啊!祖宗爷!
动不得——” 吴阿公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刮在所有人的神经上。他扑到豁口边缘,离那青铜巨棺只有几步之遥,
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伸出颤抖的手指,遥遥指着那口凶物,
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旱…旱骨桩…出来了!要命的东西啊!
”周围的工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拗口的词感到陌生又莫名的心悸。有人低声问:“阿公,
啥是旱骨桩?”吴阿公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困惑的脸,
最后死死盯住抱着孩子的陈默,那眼神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他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旱魃!
僵尸王!吸干河泽,蒸死苗稼的旱鬼!它…它醒了!要喝血!喝人血!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陈默怀里昏睡的小雨,又颤抖着指向陈默自己,声音拔高到尖利,
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诅咒意味:“血亲!血亲的滋味最补!最补啊——!”“轰!
” 仿佛一道无形的炸雷劈在陈默头顶。血亲?他和女儿?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抱着小雨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怀中小人儿滚烫的体温此刻竟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
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吴阿公的嘶吼瞬间抽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真空,
连远处聒噪的蝉鸣都消失了。“老倌子疯了吧?” 项目经理老赵第一个反应过来,
强自镇定地挥了挥手,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什么旱骨桩旱魃的,封建迷信!
炸出个古墓而已,大惊小怪!小刘!赶紧联系市里的文物局!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别围着了!”工人们被老赵的呵斥惊醒,嗡嗡的议论声重新响起,
但明显多了几分压抑和不安,眼神飘忽,脚步迟疑。吴阿公被两个工人半劝半架地往旁边拖,
他兀自挣扎着,浑浊的老泪淌过深刻的皱纹,
嘴里还在发出不成调的、绝望的呜咽:“造孽啊…报应…血亲最补…跑…快跑…”“陈工,
” 老赵皱着眉,一脸烦躁地走过来,目光扫过他怀里的小雨,“你家闺女这烧还没退?啧,
这节骨眼上…要不,等路稍微清开点,我让老李开皮卡先送你们爷俩下山去医院?
这鬼地方…邪性!”陈默看着被拖走的吴阿公那绝望佝偻的背影,
又低头看看怀里烧得迷迷糊糊、小脸通红的小雨,
吴阿公那句“血亲最补”像毒蛇一样死死缠绕在心头。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压下翻腾的惊悸,哑声说:“谢了赵经理。等路通吧,小雨现在…也经不起颠簸。
”回到昏暗闷热的工棚,陈默小心翼翼地把小雨放在那张简陋的钢丝床上。
他拧了一条湿毛巾,轻轻敷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毛巾很快就被高热烘得温热。
小雨睡得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小嘴微微张着,急促地呼吸。
陈默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疲惫地揉着眉心。工棚外,
工人们清理碎石、等待文物局的喧闹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狭小空间里的寂静格外沉重。
吴阿公那张惊骇绝望的脸,那嘶哑的“旱骨桩”、“血亲最补”,
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回响。他烦躁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床脚小雨带来的那个小书包上。书包拉链没拉严,
露出一个硬皮速写本的边角。他记得女儿喜欢画画。陈默轻轻抽出速写本。
面几页是充满童趣的涂鸦:工地的大挖掘机、戴着安全帽的卡通小人、几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然而,翻到后面几页,他的手指顿住了。纸张上,
用红色蜡笔涂满了大片大片扭曲的、火焰般的线条,灼热得刺眼。在这片红色的中央,
赫然画着一个巨大的、歪斜的太阳。但那太阳不是圆的,它有三个眼睛!
三只空洞的、漆黑的、毫无生气的眼睛,呈三角排列,冷冷地“注视”着画外。太阳下方,
用粗粝的笔触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仿佛蜷缩挣扎的黑色小点。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椎爬升。这画风,这内容…充满了压抑和怪诞,
绝不像一个七岁孩子的正常涂鸦。小雨什么时候画的?在她发烧之前,还是之后?
他猛地想起小雨这几天总是嘟囔着“好热”、“太阳好凶”……夜色,像浓稠的墨汁,
彻底淹没了采石场。白天的喧嚣和混乱沉淀下来,只剩下死寂。没有风,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热得令人窒息。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怪叫,
短促而凄厉,更添几分荒凉。陈默在闷热和焦虑中半梦半醒。小雨似乎睡沉了些,
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但不再那么滚烫。陈默稍稍松了口气,沉重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
合上了。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无数小虫在黑暗中爬行,
又像枯叶被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碾碎。陈默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在瞬间绷紧到极限,耳朵竭力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动静。
那声音……来自小雨的床上!借着工棚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
陈默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小雨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小小的身体背对着他,
蜷缩在床铺的阴影里,肩膀以一种极小的幅度、极快的频率耸动着。她的头埋得很低,
几乎要埋进胸口。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从她那里发出来的!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陈默的手脚一片冰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他想喊女儿的名字,
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在黑暗中耸动的背影。小雨的肩膀耸动得更快了。
她似乎……在啃咬着什么东西?动作急切而贪婪,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
陈默的心脏疯狂擂鼓,恐惧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
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小雨?”那耸动的背影骤然僵住!
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了工棚,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黑暗中,
陈默看不清女儿的脸,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轮廓。但他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视线……冰冷,空洞,没有一丝属于孩子的温度和熟悉感。陈默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小雨?” 他又试探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小小的黑影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默的方向,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然后,极其缓慢地,
她重新转了回去,背对着陈默,慢慢地、慢慢地滑躺下去,拉过薄薄的被子盖住了自己,
蜷缩成一团,不动了。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陈默恐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工棚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陈默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和他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的巨响。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冰冷。他僵在原地,
像一尊石雕,眼睛死死盯着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不敢眨眼,更不敢靠近。
黑暗如同黏稠的实体,包裹着他,挤压着他,那令人窒息的闷热里,此刻透出刺骨的阴寒。
直到天色蒙蒙亮,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塑料门帘的缝隙挤进来,
驱散了工棚里最浓重的黑暗,陈默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虚脱般地瘫软下来。他挣扎着爬起,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麻木刺痛。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小雨的床边。
女孩儿侧躺着,似乎还在熟睡,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呼吸均匀了不少,
脸颊上的红潮也褪去了一些,体温似乎真的降下来了。她睡得很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的是幻觉?噩梦?自己太紧张了?陈默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铺。突然,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在小雨枕头的边缘,靠近墙壁的阴暗角落里,
散落着几块极其细小的、暗褐色的碎屑。那碎屑质地很怪,既不像食物残渣,也不像泥土。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指尖传来干燥、粗糙的颗粒感。他凑到眼前,
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是泥!一种非常古老、细腻的泥土,
里面似乎还掺杂着某种……极细碎的、干草纤维一样的东西。
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土腥味混杂着一种陈腐的气息钻入鼻腔。
这味道……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味道,
和昨天那炸开的古墓豁口里弥漫出来的、混着青铜锈蚀和千年泥土的气息,如出一辙!
昨晚小雨在黑暗中啃咬的……是古墓里的陪葬泥人?!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干硬的泥块被咬碎的声音?!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陈默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旁边的铁皮工具箱上,
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就在这时——“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破了采石场清晨死水般的寂静!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绝望,瞬间撕碎了所有人残存的睡意。陈默浑身一激灵,
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工棚。惨叫声的来源,是靠近新炸开豁口边缘的一个临时工棚。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个个脸色煞白,眼神惊恐,像一群被吓傻的鹌鹑。老赵也在其中,
他平日里黝黑粗糙的脸,此刻也透着一股死灰。陈默分开人群挤进去。工棚里,
负责夜间看守爆破现场的小王瘫坐在门口,裤裆湿了一大片,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牙齿咯咯作响,指着工棚里面,除了“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工棚内,
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是爆破组的张老憨。他直挺挺地躺着,姿势僵硬怪异,
双臂紧贴着身体两侧,双腿并得笔直,像一具被强行摆正的尸体。最恐怖的是他的样子!
他身上的皮肤……完全失去了活人的光泽和弹性,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极致的灰败色,
如同被烈日暴晒了百年的老树皮,布满了深壑般的皱纹。皮肤紧紧地、干瘪地包裹在骨头上,
仿佛下面的血肉和水分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抽空了!他眼窝深陷,嘴唇萎缩,
露出焦黄变形的牙齿,整张脸如同一个风干了的骷髅头!
一具新鲜的、刚刚失去生命迹象的干尸!
一股浓烈的、如同晒透了的陈年稻草堆散发出的、混合着尘土和***的怪异气味,
弥漫在整个工棚里。这气味,陈默昨天在古墓豁口闻到过,
更在他女儿枕边那点泥屑上闻到过!“张…张老憨?” 老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就在他靠近床铺的瞬间——“啪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的脆响。张老憨那干枯如树枝的右手小指,竟然齐根断裂,
掉在了脏兮兮的水泥地上!断口处,没有一丝血迹,只有干涸的、灰白色的茬口,
像朽烂的木头!“呕——” 旁边一个年轻工人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呕吐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回荡。“旱…旱骨桩…” 角落里,
不知是谁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吐出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像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压抑的恐惧。“跑!快跑啊!”“旱魃吃人了!”人群轰然炸开,
如同被惊散的羊群,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没人再管什么工作,什么文物,什么命令。
人们尖叫着,推搡着,
撞地冲向采石场唯一通往外界的、那条被昨天爆破震松了山石变得异常危险的盘山土路方向。
哭喊声、咒骂声、被绊倒的痛呼声,乱成一团。老赵也被裹挟在奔逃的人流中,
徒劳地嘶喊着:“别慌!别乱跑!路危险!” 但他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恐惧的浪潮里。
他挣扎着回头,混乱中只看到陈默还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工棚里那具可怖的干尸,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陈工!走啊!
” 老赵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旋即被疯狂的人流推搡着向前,消失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中。
混乱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盘山道的尽头。偌大的采石场,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风似乎停了,连鸟叫虫鸣都彻底绝迹,只有那令人窒息的闷热,
如同无形的裹尸布,层层叠叠地压下来,笼罩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陈默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依旧僵立在原地。老赵最后那声嘶吼在他耳边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