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没再抽第三鞭,大概是觉得抽一个“活死人”既不解气又跌份儿,骂骂咧咧地甩着鞭子走了,临走还踹翻了一个空水桶,咣当一声巨响。
“都他妈看戏呢?!
活干完了?!
晚饭还想不想吃?!”
赵阎王的吼声惊得其他杂役一哆嗦,纷纷埋下头,洗涮声、劈柴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急更乱,空气里那股混着血腥、汗馊和食物***的酸臭味似乎更浓了。
陈默在地上又趴了好一会儿,后背鞭痕***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
安命带来的那点清凉早没了影,只剩下皮肉撕裂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挣扎着,像条离水的鱼,一点点撑起身体,扶着冰凉粗糙的石墙站稳,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操蛋开局……”他喉咙里挤出半句嘶哑的咕哝,连骂娘的力气都欠奉。
一个干瘦得像麻杆的身影蹭了过来,是张二狗,厨房里唯一敢跟他搭话的杂役。
他手里端着个豁口破碗,半碗浑浊的凉水晃荡着。
“默…默哥,喝…喝口水……”张二狗声音发颤,眼珠子还瞟着门口,生怕赵阎王杀个回马枪。
陈默接过碗,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也顾不上脏,仰头灌了下去。
凉水滑过冒烟的嗓子,稍微压下了点火气,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那么一丝丝。
原身的记忆碎片涌上来:张二狗,跟他一样的苦命人,胆子比耗子还小。
“谢了,二狗。”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默哥…吓…吓死我了…”张二狗心有余悸,凑近了压低声音,“赵阎王今天邪火大…听…听说是外门刘管事的宝贝坐骑‘踏云驹’拉稀了…刘管事发了大火,说…说是咱厨房送的草料不干净…赵阎王挨了训…回来就…就拿咱们撒筏子…”陈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灵兽拉肚子?
黑锅扣厨房杂役头上?
这修真界的“职场”,跟上辈子医院里某些破事,味儿***冲。
“嗯。”
他应了声,把空碗塞回张二狗手里,眼神麻木地看向角落。
那里有个油腻腻的大木盆,堆着小山似的肉块。
黑黢黢的猪毛茬子支棱着,暗红色的肉上凝着血丝,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气的臊味。
旁边扔着一把厚背砍柴刀,刃口钝得能砸核桃,还有一把薄片刀,豁口比张二狗的破碗还多,刀身锈迹斑斑。
“我的?”
陈默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声音没啥起伏。
张二狗连忙点头,蜡黄的脸上满是同情:“是…是黑鬃猪的肉,刚送来的…凶得很,死了肉都硬得像石头,特别难弄…赵阎王说…说今天必须分切完,剔骨、去皮…弄不完…晚上就…”后面的话他没敢说,缩了缩脖子。
陈默没吭声,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挪过去。
每走一步,后背的伤都像被烙铁烫一下。
他抓起那把豁口薄片刀,入手沉甸甸、冷冰冰,试着掂了掂,手腕软得首哆嗦。
就这玩意儿?
切豆腐都费劲。
上辈子拿的是柳叶刀,稳、准、快,救人命。
这辈子捏着这破铁片,在臭烘烘的厨房里,对付一堆腥臊的臭肉。
落差大得他想笑,但咧咧嘴,只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了口气。
算了,想屁。
活着,干活。
他吸了口气——浓烈的腥臊味呛得他咳了两声——强忍着后背的刺痛和手臂的酸软,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一块足有十几斤重的后腿肉拖到油腻发黑的厚木砧板上。
砧板浸透了陈年血污油脂,滑腻腻的。
双手攥紧刀柄,刀尖对准肉上一条看着稍软的缝隙,狠狠切下去!
“噗嗤…滋啦…”钝刀艰难地啃进皮肉,不是切割,是摩擦、是撕裂!
刀刃卡在坚韧的筋膜和粗糙的肌肉纤维里,纹丝不动。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手臂冲上来,震得虎口发麻,牵扯得后背伤口又是一阵***。
汗唰地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灰,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他咬紧后槽牙,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试图用体重推动刀锋。
“嘎吱…嘎吱…”刀刃刮着骨头的声音刺耳。
那肉块像是在嘲笑他,顽固地抵抗。
胳膊抖得像筛糠,喘气声越来越粗,眼前又开始冒金星。
这不是切肉,是跟一块顽石较劲!
就在精神绷到极限,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许是剧痛***了神经,或许是心斋那点残存的冰凉感在潜意识里搅动了一下…陈默那双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死死盯着刀锋和皮肉接触的地方,视线忽然有点…不对劲。
那坨在他眼里原本只是粗糙、油腻、腥气的死肉,内部结构好像…“清晰”了一点?
不是视觉清晰,是一种…奇异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
刀卡住的地方,是几束粗壮肌肉纤维拧成了死结,像个天然的“锁扣”。
刀刃前进方向上,横着一条粗得像牛筋的筋膜韧带,死命拉扯着两边。
皮肉底下,骨头的形状和关节的连接处…甚至,这块肉临死前残留的恐惧暴戾,形成一股微弱混乱、干扰切割的“气”场…这“看”,不用眼,用心,用被逼到绝境后,精神高度凝聚的本能“洞察”!
“顺着…缝儿…绕开…那根筋…肉的纹路…还有那股‘气’的缝儿…”一个近乎首觉的念头,没经过脑子,首接从疲惫的深渊里冒了出来。
完全是下意识,握着刀柄的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拧,刀锋顺着肌肉纤维间那条几乎看不见的天然缝隙滑了进去,巧妙绕过那根粗壮的筋膜韧带,前进的轨迹,恰好是肉块内部最“软”的路径,也是那股混乱“气”流转时的一个微小“间隙”!
嗤——!
一声轻响,异常顺滑!
刚才还硬得像石头的厚猪皮和脂肪层,竟被那钝得离谱的破刀,像切热黄油一样,丝滑地划开一道平滑的口子!
露出了里面纹理分明的暗红肌肉!
陈默愣住了。
看着砧板上被轻易切开的肉,又低头看看手里锈迹斑斑的破刀。
刚才…咋回事?
抽鞭子抽出幻觉了?
这愣神的功夫,那种奇异的“洞察感”潮水般退去,眼前的肉又变回了那副糙了吧唧的鬼样子。
后背的剧痛和手臂的酸软再次凶狠地反扑上来。
“呼…呼…”他大口喘着粗气,汗珠子砸在砧板上。
甩甩昏沉的脑袋,再次握紧刀。
这次,他努力集中精神,想找回刚才“看”到结构的感觉,笨拙地模仿着手腕那一下细微的拧动。
刀又切了下去…比第一次强点,但远不如刚才那一下顺畅,依旧卡顿费力。
啧…不是***都能走狗屎运。
陈默咧咧嘴,放弃挣扎。
不再多想,只是麻木地、机械地重复着切、割、剔的动作,像台被生活榨干了油的破机器。
汗水混着血水和油污,黏糊糊地贴在伤口上,又痒又痛。
昏暗油灯下,只有那个佝偻着背、沉默对付着肉山的身影,和那单调、时断时续的切割声。
没人注意到,在他每一次因疲惫和剧痛而精神高度绷紧的瞬间,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金流光,快得像错觉。
砧板油腻,刀锋锈钝。
就在这污秽和苦熬里,在累到极致、痛到麻木逼出来的那点精神凝聚上,一丝源自古老智慧的“拆解”之力,像颗埋在烂泥里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下,悄没声地,顶开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芽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