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她最爱的松鼠鳜鱼从油锅里捞出来,门铃就响了。我兴冲冲去开门,
看到的却是我老婆许琴,和一个穿着高定西装的陌生男人。许琴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方哲,
这是梁总,重要客户。你再去加两个菜。那一刻,我系着油腻的围裙,
看着那个男人轻车熟路地换上我的拖鞋,坐在我的沙发上,我知道,
我连这个家的钟点工都不如。1叮咚。门铃响的时候,我正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
在厨房里把最后一道松鼠鳜鱼从滚油里捞出来。鱼皮炸得金黄酥脆,造型昂扬,
像一条奋力跃出水面的龙。这是许琴最爱的一道菜,工序复杂,但我做得很好。我擦了擦手,
满心欢喜地去开门。我以为会看到许琴疲惫但依旧明艳的脸。门开了。许琴站在门口,
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职业套裙,妆容精致。但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男人。他很高,比我高出半个头,
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包裹着锻炼得恰到好处的身体。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
在楼道的声控灯下闪着冷硬的光,那光仿佛能刺穿我的眼球。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方哲,
发什么呆?还不快让客人进来。许琴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像在吩咐一个钟点工。她侧身,
让那个男人先进来。男人冲我点点头,那与其说是问好,不如说是一种审视。
他的眼神掠过我油腻的围裙,还有我脚上那双旧拖鞋,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这位是梁宇,梁总,我们公司最重要的大客户。许琴换上拖鞋,语气轻描淡写,
今晚我请梁总来家里,尝尝你的手艺。她叫他梁总,却叫我方哲。我木然地让到一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梁宇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像巡视自己领地一样打量着我们这个九十平米的小房子,最后目光落在饭桌上那几道菜上。
哟,挺丰盛啊。许琴,你可真有福气,先生这么贤惠。他嘴里说着夸奖的话,
但那调子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他也就这点用处了。许琴随口应着,脱下外套,
很自然地递给梁宇,而不是我。梁宇顺手就搭在了沙发背上,那是我的专属座位。
我站在玄关,像个多余的摆设。那顿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味同嚼蜡。
我的角色,就是一个上菜、倒酒、收拾碗筷的佣人。
许琴和梁宇聊着我听不懂的合同、项目和投资回报率。他们谈笑风生,默契十足,
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像是淬了蜜的刀子,反复凌迟我。梁宇把一只剥好的虾,放进许琴的碗里。
许琴没有拒绝,她夹起来吃了,还对他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得我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女儿朵朵坐在她的宝宝椅里,她只有五岁,还不太懂大人世界的污秽。
她只是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她指着桌子底下,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问:妈妈,
为什么那个叔叔的脚,一直在碰你的腿呀?空气,瞬间凝固了。梁宇的笑容僵住了。
许琴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她没看梁宇,而是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说:看你养的好女儿。我大脑一片空白,
只想立刻抱着女儿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饭桌。朵朵!许琴的声音尖锐起来,不许胡说!
回你房间去!女儿被吓得嘴一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想去抱她。
坐下!许琴低吼,方哲,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梁宇反倒笑了起来,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打破了尴尬。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许琴你别这么凶,会吓到孩子的。
他用一种主人的姿态打着圆场,更像是在宣示他的地位。
我看着女儿被吓得不敢哭出声的样子,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阵钝痛。这顿饭草草结束了。我默默地收拾着残局,
把碗筷搬进厨房。水槽里,水流哗哗作响,像是想盖住客厅里的一切声音。
可那声音还是传了进来。许琴的笑声,还有梁宇低沉的交谈声。我洗完最后一个盘子,
擦干手走出去,准备告诉那个男人,他该滚了。可我看到的一幕,
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梁宇坐在沙发上,许琴依偎在他怀里。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正把玩着她的头发。他们旁若无人地亲昵着,就在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客厅里。
我的呼吸停滞了。许琴看见我,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姿势都懒得改一下。
她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种通知的、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我说:今晚梁总不走了。
他在主卧睡。你去沙发上挤一夜,别弄出动静影响客户休息,
这单生意对我……对我们家很重要。说完,她就在梁宇的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
仿佛那才是她该待的地方。梁宇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胜利者的炫耀和怜悯。我站在那里,
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屈辱,像潮水一样,没过了我的头顶。
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在自己家里,被妻子和她的情人,亲手摁在地上摩擦的笑话。
2那一夜,我没合眼。沙发又短又窄,我的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缩着。骨头硌得生疼,
但远不及心里的疼。主卧的门紧闭着,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嘲笑着我的懦弱。
我不敢去想门背后正在发生什么。可那些声音,还是像虫子一样,拼命往我耳朵里钻。
压抑的喘息,暧昧的笑声,床板被撞击发出的吱呀声……每一个声音,
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屈辱的疤痕。
我用枕头死死捂住耳朵,可没用。那声音仿佛是从我骨头缝里长出来的。我睁着眼睛,
看着漆黑的客厅,看着女儿房间门缝里透出的那点微弱的夜灯光芒。我想冲进去,
像个男人一样,把那个鸠占鹊巢的***从我的床上揪下来,打烂他那张得意的脸。可我不敢。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许琴那句话:这个家,哪一点是你的?是啊,我失业三年了。
这个房子是她买的,月供是她还的。女儿昂贵的私立幼儿园学费,也是她付的。我,方哲,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像个寄生虫一样,依附着她而活。愤怒,不甘,在胸腔里冲撞,
最后都化成了一股无力感,把我牢牢地钉死在这张沙发上。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熬不住,
昏沉地睡了过去。但很快,我就被惊醒了。是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我猛地坐起来,
第一反应是许琴在做早饭。可当我看到那个身影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是梁宇。
他赤着上身,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我的浴巾。他正熟练地操作着我家那台昂贵的咖啡机,
那是许琴上个月刚买的,我还没舍得用。他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甚至还端起刚煮好的咖啡,对我扬了扬下巴。早啊,兄弟。
他脸上带着那种纵欲过度的餍足,语气熟络得像我们是多年的室友。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
拍了拍我的脸。辛苦了。昨晚沙发睡得还习惯吗?侮辱。***裸的侮辱。我的血嗡
地一下就炸了。滚出我的家!我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笑了。不是冷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我特别可笑的笑。你的家?他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方哲,
你还没睡醒吗?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许琴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真丝睡袍,头发凌乱,脖子上还带着刺眼的红痕。
她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眉头一皱。方哲,你大清早发什么疯?然后,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梁宇身边,很自然地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声音慵懒又娇媚。亲爱的,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别人私密空间的小丑。梁宇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许琴的手背,
眼神却挑衅地看着我。我跟你说了,滚出去!我失控地吼了出来。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我脸上。***辣的疼。打我的人,是许琴。她的眼里全是厌恶和冰冷。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方哲,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挑战我的底线。她指着门口,
这个房子,这台咖啡机,你女儿的奶粉钱,我让你滚,你都得给我滚得干干净净。你懂吗?
我捂着脸,整个人都在发抖。是气的,也是怕的。她的话,像一把刀,
精准地捅在我最脆弱的命门上。就在这时,我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接起,声音都在颤。妈……方哲啊!你老婆打电话跟我告状了,
说你小心眼,连她招待个客户都要耍脾气?我妈的声音又高又尖,你一个大男人,
能不能懂点事?许琴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拖后腿?
人家梁总是什么身份,肯来咱家吃饭是给你面子!你还给人家甩脸子?妈,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你别解释了!你就是没出息!许琴都说了,
你要是再这么不懂事,她就跟你离婚!到时候我看你跟你女儿喝西北风去!
电话被狠狠挂断。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凉。原来,她早就铺好了所有的路。在所有人眼里,
我都是那个不识大体、无理取闹的废物。而她,是忍辱负重、支撑家庭的女强人。
客厅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他们身上暧昧的味道。我觉得恶心,想吐。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身后传来许琴和梁宇的对话。行了,
别跟这种窝囊废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是梁宇的声音。
就是看着他那副死样子来气。要不是看在朵朵的份上,我早把他扫地出门了。
是许琴的声音。朵朵……梁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要不,这个周末,
我带你们去三亚玩几天?就当是……商务考察。好啊!许琴的声音雀跃起来,
那我下午就去请假。方哲就让他看家好了,正好。我趴在马桶上,
听着他们像规划一次普通周末出游一样,规划着带我的女儿,去和她的情人度假。而我,
只是个看家的。等我从卫生间出来,他们已经走了。客厅里空荡荡的,
只有那杯没喝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家的味道。我疯了一样地冲下楼。
我看到梁宇那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缓缓驶出小区。我看到我的女儿朵朵,
坐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包装精美的玩具。
我看到许琴坐在副驾驶,她摇下车窗,对我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嘲讽的笑容。然后,
车子加速,绝尘而去,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我站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像一棵被雷劈焦的树。
我的人生,好像也被那辆车,带走了。下午,许琴给我发来一张银行账单的截图。
上面是一长串消费记录,奢侈品店,高档餐厅,五星级酒店。最后的余额,
是一个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字。下面附着一句话。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
梁宇刚刚签下的这个单子,够朵朵上完整个国际幼儿园。你呢?你除了会发脾气,
还能给她什么?3他们在三亚的三天,像三个世纪那么漫长。这个家,空得让人发疯。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走一步,地板上都像是印着梁宇的脚印,
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坐过的凹陷,空气里都是他不该存在的气息。
我发了疯似的开始打扫卫生。把地板拖了三遍,直到能照出我扭曲的脸。
把沙发套、床单、被罩,所有他们碰过的东西,全都扯下来,扔进洗衣机,倒了半瓶消毒液。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着,像是我濒临崩溃的心。在给朵朵收拾房间时,我从她的玩具箱底,
翻出了一个画夹。我打开它,一张张翻过去。上面都是朵朵画的画,蜡笔的线条,
稚嫩又笨拙。有长着翅膀的小汽车,有会飞的兔子,还有太阳公公长了三只眼睛。
翻到最后一张,我停住了。那张画上,画了三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小小的女孩,
还有一个稍微矮一点的男人。他们在草地上手牵手,天上挂着一道彩虹。高大的男人是爸爸,
小女孩是朵朵,矮一点的那个,是妈妈。这是她很小的时候画的,那时候,在我女儿心里,
爸爸是为她遮风挡雨的高山,妈妈是可以被他保护的爱人。可现在呢?我拿着那张画,
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打湿了画纸,把那幸福的一家三口,
晕染得面目全非。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
我从酒柜里翻出一瓶许琴珍藏的红酒,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食道,冲进我的胃里,也麻痹了我的神经。我醉了。我摇摇晃晃地,
翻出了许琴锁在抽屉里的日记。那是我们刚结婚时她写的,后来就再也没动过。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一页页地看。今天,方哲为了给我买一张演唱会门票,
在外面站了五个小时,他冻得鼻子通红,把票递给我的时候,笑得像个傻子。我爱他。
方哲说,他要努力工作,以后让我当世界上最幸福的太太。我相信他。我们吵架了,
我把他做的模型打碎了。他没骂我,只是默默地蹲在地上,一点点把碎片捡起来。我好后悔,
我把他最心爱的东西弄坏了。晚上,我从背后抱着他,他转过身,对我说,
‘你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看着那些曾经甜蜜的文字,我的心,被撕裂成一片片。
那个说着爱我的女人,到底去哪了?是我,是我把她弄丢了。是我创业失败,一蹶不振,
是我把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身上。是我把那个眼里有光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负罪感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骨头。叮铃铃……电话响了,是我的大学室友,
王胖子。我们毕业后联系不多,他回了老家,听说在做点小生意,混得不好不坏。喂……
我的声音嘶哑不堪。我靠,方哲?你声音怎么跟鬼一样?你没事吧?
胖子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没事……屁!你当我傻啊!胖子在那头骂骂咧咧,
我听同学说你老婆现在是女强人,你成家庭主夫了?是不是受欺负了?我再也撑不住了。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愤怒、羞耻,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
把那晚的三人晚餐,把这几天的煎熬,全都吐了出来。胖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我以为他会像我妈一样,劝我忍。结果,他破口大骂:操!这他妈还是人吗?
简直是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方哲,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能忍?离!必须离!他的骂声,
像一盆冰水,把我浇醒了一点。离了……我能去哪?我苦笑,我什么都没有。
没钱可以挣!没骨气你就真完了!胖子吼道,***不能这么活着!你得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三个字。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第一次,
有了一丝反抗的念头。他们是第三天晚上回来的。门一开,
一股热带的、夹杂着海水咸湿气息的香水味就涌了进来。许琴和梁宇都晒黑了些,
看起来容光焕发。朵朵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娃娃,
那娃娃比她半个身子还高。她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像以前一样扑过来抱我,
而是躲到了许琴的身后。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叔叔……她小声地叫着我,不是爸爸,
是叔叔。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朵朵,乱叫什么?许琴皱眉呵斥了一句,
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备。我蹲下身,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拿出那张被我压平了的画。
朵朵,你看,这是你以前画的画,还记得吗?朵朵看了一眼,怯生生地摇摇头。
梁宇在一旁笑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卖力讨好却无比滑稽的小丑。方哲,
别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来烦孩子了。朵朵现在喜欢的是芭比娃娃,不是你这些废纸。
他一边说,一边从他那个名牌手提袋里,又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朵Duo,看,
梁叔叔给你带了最新的乐高城堡。朵朵的眼睛立刻亮了。她丢下怀里的大娃娃,
一把抢过那个乐高盒子,开心地喊:谢谢梁叔叔!我手里的那张画,飘落在地。
画上那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被朵朵的小皮鞋,踩上了一个黑色的脚印。压垮骆驼的,
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我慢慢站起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许琴。
许琴,我们谈谈。谈什么?她不耐烦地整理着行李。你到底在教女儿什么?
你让她管我叫叔叔?你让她觉得我是个买不起玩具的废物?我的声音在发抖。
梁宇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挡在我和许琴中间。她说的不是事实吗?
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满是鄙夷,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养不起,
不是废物是什么?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我胸口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我伸手去推他。我的手还没碰到他。梁宇就轻描淡写地一侧身,
脚下不知怎么一绊。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狼狈地朝他扑了过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我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脸上是火烧一样的剧痛。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
耳朵里嗡嗡作响。我难以置信地回头。许琴站在那里,保持着挥手的姿势,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全是暴怒。方哲!你敢动他一下试试?!她打了我。
为了这个男人,当着我女儿的面,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滚。她指着门,
嘴里吐出一个冰冷的字。带着你的东西,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被他们像扔垃圾一样,推出了家门。防盗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和曾经。我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
手里攥着钱包和手机。脸上***辣的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万分之一的凉。手机***,
突兀地响起。是王胖子。我麻木地接起。喂,方哲……你听我说,
胖子的声音出奇地严肃,我这里可能有条路子,是个苦差事,也是个赌局。但是兄弟,
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可以输的吗?输?是啊,我还有什么,
是可以输的呢4王胖子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
在长沙一条我从未涉足过的老街巷口停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煤灰和食物馊味的复杂气味。就是这儿了。
胖子熄了火,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却没点燃。我的手还在抖。胖子,
到底是什么路子?我哑着嗓子问。还记得你大学时候那点爱好吗?
搞什么古玩、木雕、传统工艺……那时候我们还笑你净整些没用的。胖子吐出一个烟圈,
烟雾模糊了他憨厚的脸,现在,可能就这没用的东西,能救你的命。
他把我带进一条更深的巷子,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门没锁,
推开就是个小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半成品,一个穿着老头衫的精瘦老人,
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把刻刀雕琢着手里的木块。何师傅。胖子恭敬地喊了一声。
老人头都没抬。胖子也不尴尬,他拉着我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这就是何松,
人称‘鬼手老何’。咱们这地界儿,搞木雕的,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的东西,
外面那些大老板、收藏家,抢着要,一件小玩意儿就能卖到六位数。
我看着那个沉默得像块木头的老人,心里一片茫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
胖子一拍大腿,这老头脾气怪得很,不爱钱,也不见客。想求他一件作品,比登天还难。
我之前想当中介,帮人牵线,被他拿着扫帚给打了出来。他说,
不跟我们这些浑身铜臭味的商人打交道。胖子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光。
但是,方哲,你不一样。你懂这些。你不是商人,你现在……胖子顿了顿,
似乎在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你现在是个走投无路的‘闲人’。老头最烦人去谈价钱,
但据说他敬佩有真才实学、有耐心的人。他塞给我一沓皱巴巴的钱,不多,大概两三千。
这是我全部家当了。你就在这附近租个最便宜的床位住下。别去求他,也别提钱。
你就待着,看,学。能不能让他高看你一眼,让他愿意出手一件东西,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这……这太不靠谱了。我犹豫了。靠谱?什么叫靠谱?胖子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用力摇晃,许琴给你戴绿帽子,把你像狗一样赶出家门,这靠谱吗?你回去跪下求她,
摇尾乞怜,这就靠谱了?方哲!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这是一场赌局,
赌注是你后半辈子的尊严!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是啊,
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是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还是攀住眼前这根随时可能断裂的藤蔓,搏一线生机?我接过了那笔钱。接下来的日子,
我成了一条盘踞在老街的孤魂。我在何师傅家对面租了一个小阁楼,每天推开窗户,
就能看到他那个小院。我没去打扰他。我就像胖子说的那样,只是看着。
看他每天清晨打太极,看他侍弄院子里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看他一坐就是一天,
跟手里的木头较劲。一开始,何师傅把我当空气。后来,他看我的眼神,
开始带了些审视和不耐烦。有天下午,下起了大雨。院子里堆放的木料眼看就要被淋湿。
我没多想,冲下楼,跑进院子,用一块巨大的油布,费力地把那堆木头盖好。
等我做完这一切,浑身已经湿透了。何师傅就站在屋檐下,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我,
一句话没说。我知道,这点殷勤打动不了他。我开始用我大学里学的那些早已生锈的知识,
去琢磨他的东西。我偷偷捡他扔掉的废料。那些在他看来是失败品的木块,
在我眼里却是宝藏。我能看出他用的是什么刀法,是圆刀、平刀还是角刀。
我能分辨出那些木头是黄杨木、紫檀还是阴沉木。我每天晚上,就在我的小阁楼里,
用捡来的废料,和一把我用仅剩的钱买来的最便宜的刻刀,笨拙地模仿。我的手上,
很快就布满了口子和水泡。疼,但这种疼,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一个月后的一天,
我正在院子外,对着一块被他丢弃的,有天然虫蛀痕迹的崖柏木发呆。何师傅的声音,
第一次在我身后响起。你在看什么?我吓了一跳,回头见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我有些紧张,指着那块木头说:何师傅,这块木料,虽然有残缺,但是这个虫洞,
如果顺势而为,可以雕一个‘达摩面壁’。虫洞就是达摩面壁的山洞,浑然天成,
比硬生生凿一个出来,更有禅意。我说完,心里忐忑不安。何师傅没有表情的脸上,
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他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刻刀,
要把我从里到外都剖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懂这个?大学的时候,
学过一点皮毛。我谦卑地说。他又沉默了。就在我以为他要赶我走的时候,他转身,
指着院子里一块被劈了一半,像小山一样巨大的、长满了丑陋树瘤的楠木疙瘩。一个月。
他伸出一根手指。用这块废料,给我雕一个故事出来。他看着我,
眼睛里有一种残酷的平静。一个,丢了魂的男人的故事。
如果你的作品能让我看到‘魂’,我们就谈谈。如果不能……他顿了顿,
就从我的眼前,消失。我看着那块巨大而扭曲的木料,它像极了我此刻的人生。丑陋,
残破,毫无希望。我的手,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刻刀。我知道,我的赌局,正式开始了。
这把刀,不仅要刻木头。更要刻我自己。5雕刻,是一场漫长的、孤独的修行。
尤其是在用一块几乎被判了***的废料,去讲述一个关于灵魂的故事时。
我把自己关在了院子里,何师傅默许了。他没教我,也没管我,只是每天把三餐放在门口。
我的世界,只剩下我和那块巨大的楠木。一开始,我毫无头绪。我拿着斧子和凿子,
对着那堆树瘤和裂痕,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许琴和梁宇的脸。
他们在我家的沙发上亲昵,他们扇在我脸上的耳光,他们带着我的女儿远走高飞,
女儿那声陌生的叔叔……愤怒、屈辱、不甘,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翻滚。啊!
我怒吼一声,抡起斧子,狠狠地劈向那块木头!木屑四溅,像纷飞的眼泪。
我发了疯似的砍着,劈着,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在这块沉默的木头上。一天,
两天……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精疲力尽地停下来时,我的手上,全是血泡和伤口,
新的叠着旧的,钻心地疼。而那块木头,被我砍得面目全非,更像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我颓然地坐倒在地。我完了。我不仅是个生活上的废物,
还是个连自己唯一懂行的事都做不好的废物。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许琴。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接了。电话那头传来她标志性的,带着嘲讽的笑声。方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