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清凝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她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小道袍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
八岁的年纪，身量还小，但奔跑间却带着一种被山风和自由浸润出来的轻灵。
她回头，冲着身后几个追逐的身影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荡开：“谁要你们的柿子和蚂蚱！
我要去找师父看我的新宝贝！”
那笑容，毫无阴霾，纯粹而明亮，像山涧里最清澈的泉水。
前世的低头含胸、畏缩躲闪，早己被龙虎山温暖的阳光和无处不在的宠爱冲刷得无影无踪。
在这里，她是龙虎山老天师张之维座下最小的弟子，是师叔田晋中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是师兄们争相献宝、争着当靠山的小师妹张清凝。
她跑得更快了，小小的手紧紧捂着怀里那个硬邦邦的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了好久才凑齐材料，又费了老大功夫才揉成的“宝贝”——几颗形状各异、颜色也深浅不一的“丹药”。
与其说是丹药，不如说是用野蜂蜜粘合了各种不知名药草碎末和香料的糖丸子。
但这对八岁的张清凝来说，意义非凡。
她想炼出真正的好东西，给师父提神，给晋中师叔缓解旧伤的疼痛，给总是一身汗味的荣山师兄祛祛味道……目标很明确——后山那片相对僻静、废弃了有些年头的旧丹房。
那里安静，少有人去，是她偷偷进行“炼丹大业”的理想场所。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灰尘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药渣、灰尘和木头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小的丹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破瓦片漏下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角落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丹炉，炉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像个沉默而沧桑的老兵。
张清凝熟门熟路地跑到丹炉后面，吃力地搬出一个她藏好的小板凳，垫在脚下，才勉强够到丹炉的炉口。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视若珍宝的小布包，解开，露出里面几颗圆溜溜、散发着奇怪混合气味的“丹药”。
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充满了孩童对“创造”的无限热忱和期待。
“嗯…上次那个红色的果子好像太酸了，这次多加点蜂蜜…荣山师兄说后崖的紫叶草闻着提神，也放一点…还有这个香香的树皮…”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几颗半成品丸子一股脑儿塞进冰冷的炉膛，又从旁边一个破瓦罐里倒出一点她收集的、不知名的深色粉末——据说是某种能助燃的“灵火粉”，其实是荣山师兄练功时不小心烧焦的木炭灰。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师父偶尔提过的、极其粗浅的引火聚炁的法门。
小小的手掌贴在冰冷的炉壁上，集中精神，试图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先天一炁。
“引炁…入炉…聚热…凝丹…”她小声嘀咕着，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炉膛里，毫无动静。
“再来！”
她不服输地又试了一次，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就在她全神贯注、几乎把自己都憋得头晕眼花之际——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放屁般的闷响，终于从黑黢黢的炉膛深处传来。
成了？！
张清凝眼睛猛地一亮，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昏了她的小脑袋。
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脚，把整张小脸都凑近了那个小小的炉口，想看看自己“炼”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
呼——！
一股浓烈到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恶臭、辛辣、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腐烂水果发酵了十年又掺了硫磺的恐怖气味，如同一条有形的、粘稠的恶龙，猛地从炉口喷薄而出！
那气味是如此霸道，如此具有冲击力，瞬间就蛮横地冲垮了张清凝脆弱的嗅觉防线。
“呕——！”
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恶心感首冲天灵盖，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
这还没完！
就在那股恶臭毒烟喷出的下一瞬——轰！！！
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那小小的旧丹炉内部炸开！
仿佛压抑了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
那半人高的沉重铜炉猛地向上剧烈一跳，炉盖如同被巨力掀飞的棺材板，带着刺耳的呼啸声首冲屋顶！
紧接着，狂暴的、混杂着墨绿色、屎黄色和浓烟黑的气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兽，以丹炉为中心，疯狂地向西面八方席卷、膨胀、炸裂！
气浪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腐朽的木门像纸片一样被撕碎，向外狂飙！
布满灰尘蛛网的窗棂瞬间化为漫天木屑！
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大块大块的瓦片和朽木如同暴雨般砸落！
整个旧丹房，就像是一个被顽童狠狠踹了一脚的积木房子，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断裂声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坍塌声中，半边房顶和墙壁轰然垮塌下来！
烟尘滚滚，如同引爆了一颗小型的脏弹，瞬间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彻底吞没。
刺鼻的、难以形容的恶臭混合着浓烈的尘土气息，弥漫开来，甚至压过了龙虎山清新的草木芬芳。
“咳咳…咳咳咳…”张清凝小小的身体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像一片无助的落叶，撞在角落里一堆相对松软的废弃药草麻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像是挪了位。
呛人的烟尘和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和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带着哭腔：“完了…我的宝贝丹药…还有房子…师父…师兄…***要被打成八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