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草根救世主
他用现代知识教会难民吃苦苣菜保命。
当众人争抢野菜时,他却发现土坡下藏着更重要的东西。
“都住手!”
顾云砚突然厉喝,“这下面有盐!”
流民们嗤笑:“读书人饿昏头了?
黄沙里哪来的盐?”
首到他用破碗舀起坑底浑浊的泥水,在火上熬煮。
雪白的盐粒结晶时,一队官兵的马蹄声踏破了荒野的寂静。
顾云砚咽下最后一点苦涩的菜茎,胃里那股空荡荡的灼烧感被一种微弱的暖意取代。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腿,除了依旧虚弱无力,确实没有任何绞痛或翻江倒海的感觉。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死死盯着他的脸。
那些脸上沟壑纵横,嵌着黄沙,眼神是空洞、惊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混合成的复杂泥沼。
死寂,像沉重的黄沙,覆盖了人群。
“真……真没事?”
还是那个络腮胡汉子,声音干涩得像是喉咙里也塞满了沙子。
他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顾云砚的脸,仿佛要从那干瘦的颧骨和裂口的嘴唇里找出一点中毒的征兆。
顾云砚没说话,只是再次弯腰,从那个泥瓦罐里捞起一小撮煮得软烂的苦苣菜叶,沉默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咀嚼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咕咚。”
不知是谁,狠狠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凝固的空气。
“娘的!”
络腮胡汉子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老子饿疯了!
管他娘的!
死也做个饱死鬼!”
他像一头被饥饿驱使的蛮牛,带着一股风沙猛地扑向旁边那片灰绿色的苦苣菜丛,大手一抓,连根带土就薅起一大把。
这动作如同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我的!
我先看见的!”
“滚开!
给老子留点!”
“娃!
快!
快抢啊!
能吃!”
人群彻底炸了锅。
刚刚还死气沉沉、如同行尸走肉的队伍,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男女老少,只要能动的,全都眼珠赤红,嘶吼着扑向那几丛可怜的野菜。
枯瘦的手臂疯狂地挥舞、争抢、撕扯。
干裂的黄土地被无数双脚蹬踏起呛人的烟尘,瞬间弥漫开来,将这片小小的混乱完全吞没。
咒骂声、哭嚎声、争夺中身体碰撞的闷响,交织成一曲绝望的狂欢。
顾云砚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踉跄着退后几步,靠着土坡才勉强站稳。
肺里吸进呛人的沙尘,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喉咙里又泛起熟悉的血腥味。
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心底一片冰凉。
他本意是救人,却似乎瞬间点燃了人性中最原始、最残酷的***。
知识带来的希望,在绝对匮乏的碾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咳…咳咳…”他咳得眼前发黑,下意识地扶住土坡,想找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喘口气。
手掌按在斜坡上,指尖却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不是纯粹沙土的干燥和松散。
指尖下的泥土,带着一种隐约的、难以言喻的粘腻和湿润。
非常微弱,若非他这具身体因饥饿而感官被逼迫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
他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一根冰冷的针扎了一下。
“都住手!”
一声嘶哑却异常尖厉的断喝,猛地撕裂了混乱的喧嚣。
是顾云砚。
他几乎是拼尽了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吼出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争夺的流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动作一滞。
几十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未褪尽的疯狂和惊疑,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
顾云砚根本没看他们。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刚才触摸过的土坡根部,那里被混乱的脚步踢开了表层的浮土,露出一小片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的泥土,隐隐泛着一点不寻常的灰白。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开合,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这下面……有盐!”
死寂再次降临。
比刚才更彻底,更沉重。
“盐?”
络腮胡汉子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他指着脚下龟裂的、一望无际的焦黄土地,又指了指头顶毒辣的太阳,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浓烈的讥讽和不信,“读书人!
你他娘的饿昏头了吧?
还是太阳晒傻了?
这鬼地方,除了沙子就是土,鸟都不拉屎!
哪来的盐?
金子倒可能埋几块,你倒是挖出来给老子瞧瞧啊!”
哄笑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麻木的嘲弄。
“就是!
盐?
那是官老爷才有的金贵东西!”
“怕是饿出癔症了!
苦苣菜吃傻了?”
“散了散了!
抢野菜!
晚了毛都没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眼看又要陷入疯狂的争抢。
顾云砚的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骨头。
他不能退!
他猛地弯腰,动作快得不像一个濒死的饿殍。
他一把抓起地上那个刚刚煮过野菜、边缘豁口的破泥碗,几步就冲到土坡根部那处颜色异常的泥地旁。
“水!
谁还有水!”
他嘶声喊道,眼睛急迫地扫视人群。
抱着孩子的妇人离得最近,被顾云砚眼中那股近乎疯魔的执拗吓住了,下意识地把怀里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泥水的破瓢递了过去。
顾云砚一把夺过,没有丝毫犹豫,将瓢底那点可怜的水,连同沉底的泥沙,一股脑倒进豁口的破碗里。
浑浊的水瞬间淹没了碗底,黄黑一片。
他蹲下身,双手死死护住那个破碗,像是护着最后的希望。
他飞快地扒开周围被踩硬的表层土,手指抠进那片颜色更深、触感更湿粘的泥土里,狠狠抓了几大把,混着草根碎石,全部丢进碗中。
浑浊的水立刻变成了浓稠的泥浆。
“火!
火别灭!”
顾云砚头也不抬地吼道,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人群的哄笑和骚动停止了。
所有人,包括那络腮胡汉子,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他们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读书人,如同疯魔般跪在尘土里,用那沾满泥污、指甲崩裂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碗污秽不堪的泥汤,挪到那堆将熄未熄的微弱火堆旁。
火苗被重新添上的枯草引燃,噼啪作响,舔舐着破碗熏黑的底部。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弥漫的沙尘中此起彼伏。
几十双眼睛,带着迷茫、怀疑,和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渺茫的期盼,死死地钉在那个破碗上,钉在顾云砚被火光照亮、布满汗珠和泥污的侧脸上。
时间在灼热的空气和跳动的火焰中缓慢爬行。
破碗里的泥汤开始翻滚,冒出粘稠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响。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土腥气和某种奇异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比刚才煮野菜的味道更难闻。
顾云砚紧抿着嘴唇,身体因为脱力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但他护着碗的手异常稳定。
汗水沿着他深陷的眼窝滑落,在沾满泥灰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他死死盯着碗里翻滚的泥浆,看着水分在火焰的舔舐下一点点蒸发减少,泥浆变得越来越粘稠、颜色越来越深,逐渐接近碗底。
碗底,开始有东西析出。
最初是极细小的、浑浊的白色颗粒,混杂在深褐色的泥垢里,毫不起眼。
但随着水分持续蒸发,那些白色的颗粒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它们不再是泥点,而是凝结成一片片、一层层细密的、带着晶莹反光的……晶体。
当碗底最后一点浑浊的水汽被火焰彻底烤干,只剩下焦黑的泥垢时,一片刺目的、在昏黄天光下微微闪光的白色结晶,清晰地覆盖在碗底和碗壁上。
像一层薄薄的、肮脏的雪。
“盐……是盐……”抱着孩子的妇人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
她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嘶哑、变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颤抖。
她怀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剧烈波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
“什么?”
络腮胡汉子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像座移动的小山般挤到火堆前。
他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破碗里刺眼的白色结晶。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怀疑、震惊、狂喜……种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地交替闪现。
他伸出粗糙黝黑、沾满泥垢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向碗壁边缘,沾了一点那白色的粉末。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颗粒感。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将那点粉末送进嘴里。
一股极其强烈、纯粹的咸味,瞬间在他干涸灼烧的舌尖上炸开!
那味道如此霸道,如此纯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麻木的味蕾,首冲大脑!
“咸的!
真他娘的是咸的!
是盐!”
络腮胡汉子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完全变了调,在空旷的荒野上疯狂回荡。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自己油腻打结的头发,脸孔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人群彻底凝固了。
所有动作,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
只有风吹过沙砾的呜咽,和汉子那不成调的嘶吼在天地间回荡。
几十双眼睛,从呆滞,到茫然,再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目睹神迹般的骇然,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震撼,死死地聚焦在那只破碗底上,聚焦在那层薄薄的、肮脏却无比珍贵的白色结晶上。
盐!
这炼狱般的黄沙地里,竟然真的熬出了盐!
这读书人……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顾云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瘫倒在地。
他靠着土坡,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群被巨大冲击震得魂飞天外的流民,看着那碗底刺目的白色,干裂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想笑,却只尝到唇上裂口渗出的、混合着沙尘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嘚嘚嘚……嘚嘚嘚……”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如同低沉的鼓点,从遥远的地平线方向隐隐传来。
起初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但迅速变得清晰、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敲打着龟裂的大地。
马蹄声!
不是一匹两匹,是密集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马蹄声!
那声音穿透漫天昏黄的沙尘,带着铁器的冰冷和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刚刚被盐的奇迹震撼得心神激荡的流民心上。
顾云砚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浑浊的视野尽头,黄沙弥漫的地平线上,一道模糊的黑线正急速扩大、迫近。
那是……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