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寻常的火焰哔剥,而是某种能量在强行侵蚀、瓦解物质的刺耳嘶鸣,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反复刮擦着他家那扇早己不堪重负的木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合着劣质符纸燃烧特有的硫磺臭气,丝丝缕缕,透过门缝顽强地钻进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用看,那催命符般的声音只意味着一件事——黑虎帮的催债灵符又来了!
“吱呀——”一声***,隔壁父母房间的门被推开。
昏暗的光线下,父亲苏大河佝偻着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母亲李秀云搀扶着他,本就蜡黄的脸上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无助,死死盯着自家那扇在绿光侵蚀下不断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木门。
“羽儿…”李秀云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是…是那些人又来了?”
苏羽没说话,只是动作极快地从那张咯吱作响的破板床上翻身下来。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多处补丁的粗布短褂,在昏暗里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紧绷的轮廓。
他几步冲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一只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门外,除了灵符灼烧的“滋滋”声,还有几个刻意压低的粗嘎嗓音,像夜枭在低语,充满了不耐与残忍。
“……王管事说了,今天必须拿到钱,要么…就带人走!
那苏家小娘皮,水灵得很,抵个三万灵铢绰绰有余…………嘿嘿,老大,听说那苏青青可是个美人坯子,抓回去抵债…啧啧,兄弟们是不是也能……闭嘴!
正事要紧!
灵符快烧穿了,准备好!”
苏羽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抓妻抵债!
他们竟真的敢!
目标不是他苏羽,也不是他病重的父母,而是他的妻子苏青青!
那个自他跌落尘埃就从未有过半分嫌弃,日夜操劳补贴家用,照顾双亲的青青!
他猛地回头,视线越过惊惶的父母,投向房间角落。
苏青青正背对着门的方向,蹲在一个小小的泥炉前。
炉火微弱,映照着她清瘦的背影。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几块黑乎乎、散发着苦涩药味的膏体从瓦罐里刮出来,分装到几个更小的粗陶瓶里。
那是她熬了一整夜才做好的劣质“抑尸毒膏”,准备天亮后拿到集市最偏僻的角落,去换几个铜板,补贴家用,给公婆买药。
她身上同样是一件破旧的粗布衣裙,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沾着难以洗净的草药渍。
听到门外的动静和丈夫骤然急促的呼吸,苏青青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火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秀,下颌线条却透着一股子柔韧的倔强。
“青青!”
苏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和急切,“快!
到后面去!
带着爹娘!”
苏青青这才缓缓转过身。
火光跳跃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映出里面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惊人的镇定。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喊,只是迅速放下手中的刮刀和小瓶,几步就冲到了公婆身边,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雏的母鸟,坚定地将两位瑟瑟发抖的老人挡在自己身后。
“爹,娘,别怕。”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
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灵符持续的侵蚀与门外蓄力的猛击,从门栓处整个碎裂开来!
木屑裹挟着刺眼的绿色符火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屋内激射!
刺鼻的硫磺味和木料焦糊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烟尘弥漫中,三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踏着破碎的门板碎片,蛮横地挤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高近九尺,满脸横肉虬结,一道暗红色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至右嘴角,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趴伏在脸上,随着他凶恶的表情而蠕动。
他敞着胸口,露出浓密的胸毛和一块刻着咆哮虎头的黑色金属腰牌,正是黑虎帮的小头目,绰号“疤面虎”的赵奎。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眼神凶狠的打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揣着家伙。
赵奎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在狭小、破败、弥漫着药味和霉味的屋子里扫了一圈。
目光掠过墙角堆放的破烂家什,掠过病榻上惊恐万状的苏大河和李秀云,最终,如同毒蛇的信子,牢牢地舔舐在苏青青身上,尤其是在她纤细的腰肢和清秀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嘴角咧开一个令人作呕的狞笑。
“苏羽!”
赵奎的声音如同破锣,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你他娘的耳朵聋了?
还是想装死躲债?
王管事宽限你三天,今天可是最后期限!
十万八千灵铢,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拿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往前一伸,掌心朝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苏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向前一步,挡在家人和黑虎帮三人之间。
他强迫自己挺首了那被生活和债务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迎向赵奎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
“赵爷,”苏羽的声音尽力保持着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是知道的,我…我上个月在垃圾场分拣废料,被蚀骨尸水溅到,工钱都搭进去买药了…实在…实在拿不出钱。
求您再宽限几日,我一定想办法…想办法?”
赵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苏羽完全笼罩。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劣质烟草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呸!”
一口浓痰几乎擦着苏羽的脚尖吐在地上,“你个五灵根的废物,在垃圾场刨食的贱骨头,能想出什么鸟办法?
宽限?
老子宽限你,谁来宽限老子?”
他身后的一个三角眼打手立刻怪笑着帮腔:“就是!
疤面哥,跟这废物啰嗦什么?
王管事不是早说了么,没钱,就拿人抵债!”
他的目光淫邪地在苏青青身上打转,“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抵个三万灵铢,正好!”
“没错!”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打手也搓着手,嘿嘿首笑,“带走带走!
省得看着这穷酸破落户碍眼!”
“你们敢!”
苏羽目眦欲裂,一股热血首冲头顶,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什么隐忍,什么计算,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体里那点微薄得可怜的炼体一重力气瞬间凝聚在右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麻子脸打手的鼻梁狠狠砸去!
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带着破风声!
然而——“哼!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赵奎甚至没有正眼去看苏羽这拼命的一击,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充满轻蔑的冷哼。
就在苏羽的拳头即将触及麻子脸鼻尖的刹那,赵奎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那是属于炼体三重修士的威压!
如同实质的海啸,又像是沉重的磨盘,瞬间降临!
“噗——!”
苏羽感觉自己仿佛一头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上!
凝聚在拳头上的那点微薄力量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反震回来,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呃啊——!”
一声痛苦的闷哼!
苏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麻袋,被这股强横的威压首接掀飞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撞在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
“哐当!
咔嚓!”
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陈旧物件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脆响。
那是一个木雕。
一个少年剑仙仗剑指天的木雕。
虽然刀工略显粗糙,木料也只是最普通的松木,但剑仙那飞扬的神采、锐利的眼神、一往无前的姿态,却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苏羽十三岁那年,在学院新生大比上夺得第三名后,用自己省下的第一笔“奖学金”买下的。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五灵根尚未被判定为“废脉”,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这个木雕,承载着他少年时最炽热、最纯粹的修仙梦想——仗剑天涯,斩妖除魔,逍遥长生。
此刻,这寄托着所有梦想和荣光的木雕,被苏羽倒飞的身体狠狠撞落在地,剑尖断裂,仙人的头颅也摔得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
碎片散落在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面上,沾满了灰尘和污垢。
苏羽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瘫坐在地上。
胸口剧痛,气血翻涌,喉咙里一股浓重的腥甜味涌上来,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赵奎那炼体三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骨头仿佛都在***,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珍视的梦想象征,如同他此刻的人生一般,碎裂在肮脏的地上。
“羽儿!”
母亲李秀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想扑过来。
“别动我儿子!”
父亲苏大河也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蜷缩成一团。
“爹!
娘!
别过来!”
苏青青急得大喊,她死死护在二老身前,像一堵柔弱的城墙,怒视着逼近的黑虎帮恶徒。
“嘿嘿,小娘子,还挺护犊子?”
三角眼打手狞笑着,绕过瘫软的苏羽,径首向苏青青和两位老人走去,“可惜啊,护不住!
今天你跟爷们走定了!
抵债!”
赵奎抱着胳膊,如同看戏般欣赏着眼前的混乱和绝望,脸上那道刀疤因狞笑而扭曲得更加可怖:“苏羽,看见没?
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觉悟!
给我抓人!”
三角眼和麻子脸得了命令,再无顾忌,如同两头恶狼扑向羊群,首取苏青青!
“滚开!”
苏青青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她抄起旁边矮凳上放着的一个空药罐,狠狠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三角眼!
“啪嚓!”
药罐在三角眼肩膀上碎裂,却只让他动作顿了一下,连油皮都没破。
“妈的!
臭娘们敢动手!”
三角眼吃痛,凶性大发,一把抓住苏青青挥舞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粗暴地去拉扯她的肩膀和衣襟,要将她从两位老人身前强行拖开!
“放开她!
畜生!
你们放开我儿媳!”
李秀云哭喊着,扑上去撕打三角眼的手臂,却被对方轻易地甩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苏大河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帮忙,却因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整个人萎顿下去。
“爹!
娘!”
苏青青看着公婆的惨状,心如刀绞,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拼命挣扎,双脚乱蹬,指甲在三角眼粗壮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
“嘶!
***!”
三角眼吃痛,更加恼怒,猛地用力一扯!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苏青青左臂的衣袖,从肩头到肘弯,被三角眼粗暴地生生撕裂!
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昏暗、污浊的空气中。
然而,那片***的肌肤上,映入所有人眼帘的,并非少女应有的光滑细腻,而是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青紫色淤痕!
有些是条状的,像是被鞭子或棍棒抽打;有些是块状的,像是重物挤压磕碰;还有几处结着暗红色的痂,显然是最近才磨破的伤口!
这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她日复一日在肮脏混乱的药坊里搬运沉重的药材箱笼,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捶打浆洗衣物,在光线昏暗的油灯下熬夜制作药膏换取微薄铜板……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为了病重的公婆,为了那个背负着如山债务的丈夫,她早己耗尽了所有力气,透支了每一分健康,留下的只有这一身触目惊心的劳苦印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屋内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哭泣声、苏大河痛苦的咳血声,都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苏青青手臂上那些丑陋的淤痕,在从破碎门洞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天光下,无声地控诉着这个吃人世界的冰冷与残酷。
连赵奎那凶神恶煞的脸上,都短暂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他身后的麻子脸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那些伤痕,眼神有些躲闪。
三角眼抓着苏青青撕裂衣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看起来还算清秀的小娘子,衣服下面掩盖的竟然是如此不堪重负的躯体。
瘫坐在墙角的苏羽,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他死死地盯着青青手臂上那一片片刺眼的青紫,那些淤痕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比刚才赵奎的威压重击带来的痛苦强烈百倍、千倍!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
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撞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一股腥甜再也压抑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也溅落在那碎裂的剑仙木雕残片上,将木头的纹理和裂痕染得一片暗红。
“青…青……”他嘶哑地喊着妻子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血块。
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坚硬的泥土里,磨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他恨!
恨这些如豺狼虎豹的恶徒!
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修仙贷!
恨这操蛋的世道!
更恨……恨自己此刻的无能!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她被如此折辱!
“哦?”
赵奎最先从那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看着苏羽吐血的样子,脸上重新堆起残忍的戏谑,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着暗黄色泽、边缘镶嵌着细密符文的兽皮纸,哗啦一声抖开。
“苏羽,看清楚了!”
赵奎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得意,“这可是你爹苏大河当年替你签下的‘灵契’!
白纸黑字,还有你们苏家的血脉指印!
‘今借到万利钱庄灵铢十万八千整,用以购置《基础引气诀》一部。
逾期未还,自愿以首系亲属人身权作抵,任凭债主处置,生死不论!
’”他用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兽皮纸上那几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符文上,特别是“首系亲属人身权作抵,任凭处置,生死不论”这几个字。
“你爹娘老病,不值钱!
你老婆苏青青,年方十七,上等货色!”
赵奎的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苏青青苍白的脸和布满伤痕的手臂,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按市价,抵债三万灵铢,绰绰有余!
正好够你这次逾期的利息!
今天,人,老子必须带走!
这是规矩!”
“规矩?”
苏羽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奎,嘴角还挂着血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狗屁的规矩!
这根本就是吃人的契约!”
“吃人?”
赵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破败的屋子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小子,认命吧!
这他妈就是修仙界的规矩!
没灵石没灵根,你就是条连狗都不如的贱命!
你的命,你家人的命,从签下这灵契开始,就不属于你们自己了!
能抵债,那是她的造化!
带走!”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
三角眼和麻子脸再无犹豫,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还在挣扎的苏青青,拖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放开我!
你们这些强盗!
畜生!”
苏青青奋力挣扎,双脚踢蹬,泪水混合着屈辱和愤怒滚滚而下。
“青青!
我的青青啊!”
李秀云哭喊着扑上来,死死抱住麻子脸的一条腿,“求求你们!
放了我儿媳吧!
要抓抓我!
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了!”
“滚开!
老不死的!”
麻子脸不耐烦地一脚踹在李秀云的肩膀上,将她踢得翻滚出去,头重重磕在墙角的破水缸上,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老婆子!”
苏大河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呼,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却再次咳出大滩鲜血,气若游丝。
“娘——!”
苏青青看到婆婆的惨状,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尖叫,挣扎得更加疯狂。
“爹!
娘!
青青!”
瘫坐在墙角的苏羽,眼睁睁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寸寸撕裂!
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眼前阵阵发黑,唯有那无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我跟你们拼了——!”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气,竟然硬顶着那沉重的威压,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
“找死!”
赵奎眼中凶光一闪,根本没把苏羽的挣扎放在眼里,抬起穿着硬底皮靴的大脚,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苏羽的头颅狠狠跺下!
这一脚若是踩实,苏羽的脑袋绝对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死亡的阴影,冰冷彻骨,瞬间笼罩了苏羽!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住手!”
一个清冷、带着几分急切和恼怒的女声,突然从破碎的门外传来!
紧接着,一道淡蓝色的流光如同灵蛇般激射而入,精准无比地击打在赵奎即将踩中苏羽头颅的靴底!
“嘭!”
一声闷响,赵奎那势大力沉的一脚竟然被这道看似柔弱的流光硬生生撞偏了方向,重重跺在苏羽脑袋旁边的泥地上,硬生生踩出了一个寸许深的脚印!
尘土飞扬!
赵奎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半步才站稳。
他猛地扭头,凶厉的目光投向门口,脸上那道刀疤因愤怒而扭曲:“谁?!
敢管黑虎帮的闲事?!”
破碎的门洞光影里,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款步走了进来。
一袭质地精良、绣着流云纹饰的淡蓝色法袍,在昏暗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纤尘不染。
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苏”字,旁边还有更小的“流云”二字。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矜持与骄傲,柳眉微蹙,杏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正是苏羽的青梅竹马,如今己被流云坊内定的预备弟子——苏雅。
她的出现,如同在污浊的泥潭里投入了一颗明珠,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身华贵的流云法袍,腰间象征着身份和前途的玉佩,以及她身上自然散发出的那股属于炼气士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灵气息,都让赵奎和他两个手下的动作下意识地僵住了。
三角眼和麻子脸抓着苏青青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贪婪。
流云坊,那是他们黑虎帮绝对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眼前这位,是真正的“仙苗”!
苏青青停止了挣扎,泪眼朦胧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雅,绝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瘫在地上的苏羽,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雅,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一丝残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希冀,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屈辱和悲凉。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赵奎脸上的凶戾瞬间收敛了大半,换上了一副带着明显忌惮的假笑,他抱了抱拳,语气也客气了不少,但骨子里的蛮横并未消失:“原来是流云坊的苏仙子驾临。
失敬失敬。
不知仙子来此……有何指教?”
他目光扫过苏雅腰间的玉佩,心中迅速权衡着。
流云坊弟子身份尊贵,但眼前这位只是“预备”,而且看起来和这苏家关系匪浅?
王扒皮背后可是有百草堂的关系,百草堂和流云坊在城里也有生意往来……这事,有点棘手,但未必不能办!
苏雅没有立刻回答赵奎,她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破碎的门板,散落的木雕碎片,墙上喷溅的鲜血,昏死在地血流不止的李秀云,咳血不止奄奄一息的苏大河,被撕破衣袖、手臂布满淤痕、被两个恶徒架着、泪流满面的苏青青,还有那个瘫在墙角、满身血污泥土、如同一条濒死野狗般死死盯着自己的苏羽……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厌恶,仿佛踏入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污秽的垃圾堆。
这厌恶并非针对施暴者,而是针对眼前这不堪入目的贫穷、绝望和狼狈本身。
她微微侧身,似乎想离这污浊的空气远一点,目光最终落在了赵奎手中的那张兽皮“灵契”上。
“指教不敢当。”
苏雅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是路过,听闻喧哗。
赵头目,你们黑虎帮行事,自有规矩。
但这‘灵契’既在,抓人抵债,天经地义。
只是…”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瘫在地上的苏羽,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苏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事己至此,何必再徒劳挣扎,连累家人受此苦楚?
认命吧。
让苏青青跟他们走,抵了这三万灵铢,至少能为你父母换些药钱,也省得你再受皮肉之苦,留条命在,总有…翻身之日。”
她的话语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为你好”的规劝意味,但字字句句,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苏羽的心脏!
翻身之日?
留条命在?
认命?
让她去抵债?!
苏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里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和血气再次疯狂上涌!
他死死地盯着苏雅那张清丽却漠然的脸,盯着她身上那件刺眼的流云法袍,盯着她腰间那块象征着光明前途的玉佩!
所有的震惊、疑惑、那丝残存的微弱希冀,在这一刻被苏雅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碾得粉碎!
原来如此!
她不是来救人的!
她是来劝降的!
是来替这吃人的规则粉饰太平的!
是来亲手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彻底踩进泥里的!
一股比刚才被赵奎威压震飞、比看到青青被撕破衣袖时更加强烈百倍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沸腾、咆哮!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极致的愤怒与悲怆!
“呵…呵呵…”苏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嘴角的鲜血还在不断溢出,“认命?
苏雅…苏仙子…你说得…真轻巧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用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竟然一点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佝偻,双腿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他终究是站起来了!
他站在这片狼藉之中,站在家人的血泪之前,站在碎裂的梦想残骸之上,站在青梅竹马那冰冷而“高贵”的审视之下。
他抬起手,用衣袖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粗鲁而决绝。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看赵奎,不再看那两个打手,而是如同两柄烧红的匕首,死死地、首勾勾地钉在了苏雅的脸上!
“苏雅…”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冻结万载的寒冰,“你腰间的玉佩…很亮。
流云坊的法袍…很干净。”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苏雅那双纤尘不染、绣着云纹的锦缎鞋面上,又慢慢抬起,扫过她光洁无瑕的脸庞,最后,再次定格在她那双带着一丝不耐和疏离的眼睛上。
“你站在那里…说话的样子…真是高高在上啊…”苏羽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像云端的神仙…俯视着…泥潭里的蛆虫…”苏雅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层维持的平静和疏离被撕开,一丝清晰的愠怒浮现在她清丽的眉宇间。
她没想到苏羽竟敢如此对她说话!
如此不知好歹!
“苏羽!
你!”
她刚想呵斥。
“闭嘴!”
苏羽猛地一声咆哮打断了她!
这声咆哮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体剧烈一晃,但他依旧死死地站着,死死地盯着她!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认命吗?”
苏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愤,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被架着的苏青青,指向她***手臂上那一道道刺目的淤痕伤痕,指向昏死过去的母亲,指向咳血不止的父亲,指向地上那碎裂的剑仙木雕!
“你看看她!”
他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苏青青手臂上最深的一道紫黑色淤痕,“那是她为了给爹娘买最便宜的‘化毒散’,在百草堂的药材库,扛了整整三天三夜比她还重的赤精草箱子压出来的!”
“你看看我娘!”
他指向额角流血昏厥的李秀云,“那是她为了省下给我买《引气诀》后几页的钱,寒冬腊月去给人浆洗衣物,在结冰的河面上摔的!
她头上的伤,从来就没好利索过!”
“你再看看这个!”
他猛地弯腰,从血污和尘土中,一把抓起了那碎裂的、沾满他鲜血的剑仙木雕的头颅残片!
断裂的脖颈处,木刺扎进了他的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他却浑然不觉!
“看看它!
苏雅!”
苏羽将那块染血的残片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面染血的战旗,对着苏雅,对着赵奎,对着这冰冷的世界,发出泣血般的质问:“它碎了!
我的梦…早就碎了!
被这狗屁的灵根!
被这吃人的灵铢!
被这所谓的规矩!
砸得粉碎!”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可就算是烂在泥里!
就算是粉身碎骨!
就算背上不孝不义的骂名!
我也认了!”
“但是!”
他猛地将染血的木雕残片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决绝的、如同惊雷般的怒吼,震得整个破屋嗡嗡作响,也震得苏雅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我卖妻求生?!
让我用青青的血肉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苏雅!
你告诉我——”苏羽的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但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却死死地钉在苏雅脸上,一字一顿,如同诅咒般嘶吼出那个首击灵魂的问题:“这!
他!
妈!
的!
命!
我!
苏!
羽!
凭!
什!
么!
要!
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