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躺在床上数天花板的裂纹时，能听见楼下传来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春蚕在啃桑叶。
他悄悄溜下楼时，月光正从厨房的窗棂钻进来，在父亲背上织了张银网。
父亲蹲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块梨木，砂纸磨过剑刃的弧度，木粉簌簌落在他的蓝布工装裤上，像撒了把碎雪。
“爸，你又偷藏私房钱买木头了？”
零故意踩响楼梯最后一级台阶。
父亲手一抖，砂纸蹭到指节，立刻红了一片。
他慌忙把木剑往工具箱里塞，却被零扑过去按住——剑坯己经有了雏形，护手处刻着两道交叉的纹路，像歪歪扭扭的闪电。
“别告诉你妈。”
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从裤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零，“她总说我瞎折腾。”
糖是橘子味的，和小宇给的那张糖纸一个味道，零含在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到耳根。
他看着父亲用嘴吮了吮流血的指节，又抓起砂纸继续磨。
梨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父亲的指甲缝里嵌满木刺，却在摸到剑脊时，指尖放得极轻，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宝贝。
“这是给我的？”
零的手指碰到剑坯，木头的温度烫得他缩手。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三道沟：“等你长到一米七，就能耍得动了。
到时候爸教你‘劈剑式’，能劈开三块砖头。”
他说着扬起胳膊比划，袖口滑下来，露出小臂上的旧疤——那是年轻时在工地被钢筋划的，母亲总说“像条丑陋的蜈蚣”。
零突然想起上周的事。
那天他帮父亲抬修车时，扳手突然从手里滑出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捞，掌心撞上铁板的瞬间，竟在锈迹上捏出个深深的凹痕。
父亲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他的手翻过来，盯着掌心的红印看了很久，眼神像掉进水里的石子，沉得见不到底。
“爸，木头怎么会发光？”
零突然指着剑坯问。
月光下，剑脊的纹路里好像有微光在流，像父亲藏在工具箱里的那块黑石头。
父亲的动作顿了顿，用砂纸狠狠磨过那个位置：“傻小子，是月光晃眼。”
这时楼上传来小宇的哭腔，大概是梦到了白天被巷口的大黄狗追。
零刚要上楼，父亲却拽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零，要是以后……爸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和小宇，就用这把剑保护自己，别学爸总想着忍。”
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砂纸，零刚要问为什么，父亲己经松开手，低头继续磨剑。
砂纸摩擦木头的声音又响起来，沙沙，沙沙，却不像春蚕啃桑叶了，倒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正一点点啃着这个家的安宁。
零回到床上时，嘴里的糖己经化了。
他摸出枕头下的铁盒，把新的橘子味糖纸夹在最皱的那张旁边。
两张糖纸的边角轻轻碰在一起，像两只在黑暗里握着手的小拳头。
楼下的砂纸声首到后半夜才停。
零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见月光在天花板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把没开刃的剑，悬在他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