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林一脚刹车下去，破旧小货车的轮胎在坑洼的土路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身剧烈地扭动，像一头被惊扰了午睡的老牛。
＞ 车厢里堆得冒尖的南瓜、土豆和几捆扎好的干笋也跟着东倒西歪，林小麦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差点滚落的山货麻袋，整个人却狠狠撞在车门上。
＞ “哐当！”
＞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穿透了清晨薄雾。
＞ 世界安静了一秒，只剩下引擎盖下冒出的、带着烧焦味的白烟，以及车前那头亮得能照出父女俩两张惊惶面孔的“飞天女神”车标。
老林那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他哆嗦着手，几次都没能成功拧开车门。最后还是林小麦，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咔哒一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跳了下去。
一股昂贵的皮革混合着冷冽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自家小货车上残留的泥土、蔬菜气味格格不入。车身线条流畅得像凝固的水银，漆黑锃亮，完美得让人自惭形秽。而此刻，这完美艺术品那宽阔厚重的车尾，被自家那辆锈迹斑斑、保险杠都歪了的小货车结结实实啃了一口，留下一个狰狞凹陷的吻痕。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黑色西装的男人正绕着车尾查看，表情凝重得像在验尸。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对刚从破车里钻出来的父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老林被他看得腿一软，下意识抓住了女儿的胳膊。
就在这时，劳斯莱斯幻影那沉重的、对开式的后车门无声地滑开。
一只铮亮的黑色手工皮鞋踏在尘土尚未完全落定的路面上。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男人穿着同样质地上乘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肩线利落。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助理的肩膀，落在那处惨不忍睹的凹陷上，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缓缓抬眼，视线扫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老林，最后定格在林小麦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林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猛地一步上前，挡在女儿前面，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变了调，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
“对…对不住！老板！真对不住！俺们赔！一定赔！”老林急得直搓手，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搓出火星子，“就是…就是现在手头…手头有点紧…您看…您看能不能…能不能分…分期？”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一把将身后的林小麦拽到身前，推到那尊贵的男人面前，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在山野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分期！俺们分三代还！俺算第一代！这是第二代！俺闺女！林小麦！年轻！有力气！能干活！”
林小麦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一把按住父亲激动得发抖的手臂，强忍着巨大的尴尬和窘迫，飞快地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急道：“爸！你疯了！咱俩兜里加一起就三百零七块五！咱那破车保险去年就断了，钱…钱不是都借给隔壁王爷爷给他孙子交手术费了吗？”
就在这时，那位西装革履的助理结束了检查，拿着平板电脑走到沈砚身边，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敲打在老林和小麦的心尖上：“沈总，初步评估，后保险杠、尾灯总成、后备箱盖及内部传感线路受损，初步维修费用预估在一百五十万人民币以上，具体需回厂详细定损。”
“一…一百五十万？”老林像是被雷劈中，眼睛瞪得溜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林小麦赶紧扶住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巨大的债务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下，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个决定着他们父女命运的陌生男人。
沈砚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脸上。
那是一种极其锐利、极具穿透性的审视。他看到了女孩眼中强自压抑的慌乱，看到了被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底色，更捕捉到了那惊鸿一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面对巨大威胁时瞬间绷紧的警惕和力量感。
这眼神，和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奇异地重叠了一瞬。
沈砚的唇角，在助理和老林绝望的目光中，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以。”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调金属质感，“分期。”
老林和小麦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不过，”沈砚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林小麦，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第二代’，现在就得跟我走，上岗抵债。”
他不再看这对瞬间从地狱边缘被拉回、却又陷入另一种未知恐慌的父女，利落地转身，只留下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和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
“陈助理，带人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