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傍晚的热气依旧粘稠得化不开，沉沉压在城市上空。
王昊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写字楼里出来，一头扎进路灯昏暗的橘黄里。影子被拉得细长，软塌塌地粘在身后的人行道上。
又加班到深夜，脑子嗡嗡作响。
走过一个公交站牌，灯箱广告惨白的光斜斜打下来。王昊习惯性地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的影子。脚步没停，影子却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极其短暂，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卡顿了一下。
他猛地站定，死死盯住地面。
影子也跟着停下，轮廓清晰，边缘被灯光晕染得有些模糊，但看上去……正常？王昊抬了抬右手。影子里的手臂也抬了起来，同步，自然。他又试探着晃了晃脑袋。影子里的脑袋也跟着晃了晃。
“真是累出幻觉了？”他低声嘟囔，重新迈开步子，只想快点远离这令人烦躁的闷热和灯光。
影子紧贴着他的步伐，在粗糙的地砖上滑行，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可王昊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协调感。它似乎……慢了那么零点几秒？或者，动作的幅度，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地，有那么一丝丝偏差？
公寓楼下，灰扑扑的外墙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沉闷。
走进空旷得有些瘆人的一楼大厅，头顶的白炽灯管滋滋响着，他按下老式电梯的上行按钮，电梯门吱呀一声，王昊走了进去，金属门在他身后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极其缓慢地合拢。
最后终于“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大厅微弱的光源。
电梯猛地一震，发出沉闷的“哐当”声，然后……彻底不动了。
轿厢里唯一的光源——那盏悬在顶上的灯泡，急促地闪烁了几下，最后“滋”地一声，彻底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操！”王昊忍不住低骂出声，心脏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漏跳了一拍。
这破电梯！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墙壁上的紧急呼叫按钮，指尖胡乱摸索着。
眼睛徒劳地睁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回音，撞在冰冷的四壁上。
就在这时。
他的影子，消失了。
在轿厢陷入黑暗之前，那橘黄灯光投射下的、清晰附着在地面上的黑色轮廓。
而现在，它没了。
不是融入黑暗，而是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王昊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他猛地扭头，目光在漆黑里疯狂扫视。
没有，什么都没有。
“谁……谁在那儿？”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颤抖。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电梯井深处传来沉闷的、仿佛巨大链条拖动的金属摩擦声，吱嘎……吱嘎……缓慢得令人窒息。
紧贴着王昊右侧那面冰冷的金属内壁，有什么东西……动了。
那感觉怪异极了——像是墙壁本身在无声地隆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纯粹的黑暗构成的、属于“人”的形状，正在从冰冷的金属平面上……挣脱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
那东西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头部、肩膀、躯干……直到它完全脱离墙壁，如同一个刚刚从二维画卷里走出的、活生生的剪影，站在了王昊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它和他一样高。
它有着和他几乎完全一致的轮廓——短发，略显单薄的肩膀，穿着T恤和长裤的模糊身形。只是那构成它的黑暗只留下一个绝对的、人形的空洞。
轿厢顶那盏坏掉的灯泡，在此时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那个纯粹的黑暗人形轮廓，清晰地映在王昊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
它，就是他的影子。
“别怕。”一个声音响起。
低沉，平稳却又异常清晰地钻进王昊的耳朵。
那声音……和他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光域’。”
“而我，来自‘影界’。我是王昊。另一个王昊。”
“你……你到底……”
“重叠开始了。”
那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声音里却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急迫。
“两个世界，光与影，像两张叠在一起的纸，界限……越来越模糊了。”
他向前逼近了极小的一步。那一步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让王昊几乎窒息。
轿厢顶的灯泡又疯狂地闪烁了几下。
“你的存在，你的‘光域’身份，你的记忆，你的一切……”影界王昊的声音压得更低，“正在被‘影界’的我——吞噬、覆盖。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最终，清水将不复存在。”
王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很快，”影界王昊最后说道，
“你就将不复存在。而我，将取代你，成为光域唯一的‘王昊’。”
“就像现在……”
话音未落，电梯猛地一震，发出巨大的“哐当”声！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光芒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亮得人睁不开眼。
强光之下，王昊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刺目的光线。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地面他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脚下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轮廓分明，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同步移动！
电梯发出沉重的嗡鸣，开始缓缓上升。灯光恢复了。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发生在电梯故障中的、极其短暂又无比真实的噩梦。
王昊靠着冰冷的厢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冰冷。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随着电梯平稳运行而微微晃动的、再“正常”不过的影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电梯内壁上那面模糊的金属反光板。板面上，映出他惊魂未定、苍白如纸的脸。那眼神里的恐惧，真实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走廊暖黄的灯光流泻进来。王昊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
公寓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
王昊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下，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摇曳的光带。
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黑暗中，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地面。微弱的光线下，他身体的轮廓在地板上勾勒出模糊的暗影，随着他胸膛的起伏，那影子也在微微晃动。
它……真的只是影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