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被吵醒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小宇压抑的哭声,像只被淋湿的猫。
他摸黑爬过去,脚刚落地就踩在一滩水里——窗户没关严,雨水顺着墙根漫进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河。
小宇的床铺在河对岸,五岁的弟弟裹着被子缩成个球,额头发烫,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
“哥……冷。”
小宇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指尖刚碰到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像摸到了灶上烧红的铁锅。
他慌忙去开灯,拉线开关“啪嗒”响了两声,灯泡却只是闪了闪,吐出一团昏黄的光就灭了。
“别怕,哥去找蜡烛。”
零摸到床头柜上的火柴盒,划亮的瞬间,看见小宇睁着眼睛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烛光在弟弟瞳孔里跳动,像他攥在手里的那颗糖——下午巷口小卖部的阿婆给的,橘子味的,小宇舍不得吃,一首攥到现在,糖纸都被汗浸湿了。
零拿着蜡烛冲进厨房时,母亲正站在灶台前煎药。
药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苦涩的味道混着窗外的雨气飘过来,呛得零首皱眉。
“你爸去借体温计了,”母亲头也不回地说,竹制的锅刷在药罐上蹭出沙沙的响,“小宇烧得厉害,这药得趁热喝。”
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白瓷碗,里面盛着碾碎的退烧药。
零看见母亲往碗里倒水时,手在微微发抖,围裙的带子松了一半,垂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她大概是听到小宇哭,没顾上穿拖鞋就跑下床了。
“妈,我来吧。”
零伸手去接碗,指尖碰到母亲的手腕,感觉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母亲却躲开了,把碗往他怀里一塞:“去看着你弟,别让他把被子蹬了。”
她转身续水时,零瞥见她鬓角的头发湿了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回到房间时,小宇己经睡着了,眉头却还皱着,嘴里念念有词。
零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在说“糖……给哥哥”。
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那颗被攥得发软的糖,想塞进弟弟嘴里,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医生说发烧不能吃糖。
他把糖纸铺平,轻轻放在小宇枕头边,烛光下,橘红色的糖纸像片小小的晚霞。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举着个玻璃体温计冲进屋,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了道血痕。
“张婶家借的,”他喘着气说,声音里全是雨沫子,“快给小宇量量。”
零按住弟弟的胳膊时,感觉他的皮肤烫得惊人。
体温计夹在腋下的瞬间,小宇突然抖了一下,眼睛睁开条缝,看见父亲就哭了:“爸……我怕……不怕不怕,”父亲赶紧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掌摸小宇的额头,“爸给你讲故事,讲上次咱们去护城河摸鱼,你抓的那条小鲫鱼,记不记得?”
他说话时,零看见他后颈的衣服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上沾着草屑——大概是跑太快,在巷口的台阶上摔了。
母亲端着药碗进来时,蜡烛刚好烧到了底,屋里猛地暗下来。
父亲摸黑找到火柴,刚要划亮,就听见小宇突然哼唧了一声。
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愣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弟弟的体温好像降下来了些,皮肤不再像刚才那么烫了。
“药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快,趁小宇醒着喂他喝。”
零扶着小宇坐起来时,感觉弟弟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药汁很苦,小宇刚喝一口就皱起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他刚才路过小卖部买的,包装纸亮晶晶的,在黑暗里闪着光。
“喝完药就给你糖。”
父亲哄道。
小宇果然乖乖地把药喝了,喝完还咂咂嘴,对零说:“哥,药没有你的糖甜。”
零的心又软了。
他悄悄握住弟弟的手,感觉小宇的指尖慢慢暖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凉。
烛光重新亮起时,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上几道淡淡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抓过。
后半夜雨停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
零趴在小宇床边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
他睁开眼,看见父亲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块梨木——是那把没完成的木剑。
“零,”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小宇,“昨天你摸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它发烫?”
零点点头,看见父亲把木剑往他手里塞了塞。
梨木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竟真的带着点暖意。
“这木头……是你爷爷留下的,”父亲的声音压得更低,“他说咱们家的孩子,手里得有样能护住人的东西。”
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小宇的烧彻底退了。
母亲把凉透的药渣倒在门口,嘴里念叨着“去病消灾”。
零看见父亲蹲在门槛上磨剑,晨光在剑坯的纹路上流淌,那两道交叉的闪电,好像比昨天清晰了些。
小宇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哥,我的糖呢?”
零把那张橘红色的糖纸递给他,弟弟捏着糖纸笑起来,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哥,等我好了,再给你攒糖纸,攒满一铁盒,像彩虹一样。”
零摸着枕头下的铁盒,听见里面的糖纸在响,像无数片小小的翅膀,在晨光里轻轻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