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颠簸，像口晃动的活棺材。十六岁庶女林晚娘，裹在沉重嫁衣里。
嫡母周氏“慈爱”的脸在轿帘缝闪过。“晚娘，侯府泼天富贵，是你的福气。
”她声音甜腻带钩。福气？晚娘嘴角扯出冷弧。冲喜新娘罢了。侯府世子病入膏肓，
急需“喜气”吊命。她是被周氏亲手推进火坑的弃子。唢呐凄厉，吹的不是喜乐，是催命符。
侯府朱门大开，吞噬了小小花轿。没有拜堂，没有宾客。她被径直送入洞房。
浓重药味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喜床上，躺着个人形。锦被下露出半张脸，枯槁如纸。
世子赵珩，她的“夫君”。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晚娘枯坐床沿，盯着那跳动的火苗。
像她随时会熄灭的命。“咳…咳咳…”床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呛咳。一只枯瘦的手猛地伸出，
抓住她腕子！冰冷，湿黏，带着死气。晚娘浑身一僵。
“水…”赵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的嗬嗬声。晚娘挣开手，倒了半盏温水。
勉强扶起他沉重的头。水喂进去，又混着血沫呛出来。染红了她大红的嫁衣前襟。触目惊心。
赵珩浑浊的眼珠费力转动，看向她。那眼神复杂，有绝望，有怜悯，有…一丝托付？
“侯府…交…”他嘴唇翕动。后面的话被更剧烈的咳嗽淹没。他身体猛地一抽！
攥着她衣袖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脸上最后一点灰败的生气，散了。红烛才燃了不到一半。洞房死寂。只有烛泪无声滚落。
“啊——！”门外守夜的婆子探头，发出刺耳尖叫！“世子…世子薨了！
”那尖叫撕裂了侯府虚假的平静。丧钟轰鸣，震得人头皮发麻。
刺眼的白幡瞬间取代了未撤的红绸。灵堂森然。晚娘一身素缟，跪在冰冷地砖上。
侯府老夫人，赵珩的祖母，拄着沉香木拐。“丧门星！”拐杖重重顿地。
“刚进门就克死我孙儿！”她老泪纵横，眼神却淬毒。“留你何用？给我孙儿殉葬！
”四周顿时一片应和。“对！殉葬！”“克夫贱人！”“拖下去！活埋！
”刻毒的诅咒冰雹般砸来。几个粗壮仆妇目露凶光，围拢上来。晚娘抬起头。脸上没有泪，
只有冰。“我死？”她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嘈杂。“可以。”她唇角甚至弯起一丝弧度。
“先算清这笔账再死也不迟！”众人一愣。晚娘从宽大的素袖中，缓缓抽出一物。
一卷厚厚泛黄的账簿。边缘磨损得厉害。“认得这个吗？”她扬手。账簿“哗啦”一声抖开！
长长的纸卷垂落地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钱管事，三房采办，虚报银两千两。
”“李嬷嬷，老夫人小厨房，贪墨五百两。”“赵二爷，城南铺面租金，
私吞三千两…”晚娘清冷的声音，一条条念出。像阎王的勾魂簿。每念一条，
被点到名字的人，脸就白一分。灵堂死寂。针落可闻。只有她冰冷的声音回荡。
老夫人拐杖“哐当”掉地！“你…你哪来的？！”她声音抖得不成调。赵二爷，赵珩的堂叔，
额头冷汗涔涔。“污蔑！这是污蔑！”晚娘合上账簿。“污蔑？”她轻笑，眼底却无笑意。
“世子咳血时，死死攥着我衣袖。”“他最后一句，是‘侯府交…’”“他手指的方向，
”她环视众人，“是书房暗格。”“里面锁着的，就是这本真账。”“你们贪的，
何止十万两？”她目光如刀，扫过一张张惨白的脸。“现在，还要我殉葬吗？
”灵堂一片倒吸冷气声。老夫人捂着心口，摇摇欲坠。赵二爷眼神阴鸷，拳头捏得死紧。
“妖…妖言惑众！”他色厉内荏。“拿下她！烧了那邪账！”几个心腹家丁蠢蠢欲动。
晚娘后退一步，脊背挺直。“谁敢！”她厉喝，气势陡变！再不是任人拿捏的孤女。那眼神，
凛冽如塞外寒风。竟一时镇住了所有人。僵持中，管家满头大汗跑进来。“老夫人！
林…林夫人来了！”嫡母周氏到了！她一身素服，脸上悲戚恰到好处。“我苦命的女儿啊！
”她扑向晚娘。假意哭嚎，手却狠狠掐住晚娘胳膊。“跟母亲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她眼神示意身后两个凶悍婆子。“还不扶小姐回府！”婆子狞笑着上前。
铁钳般的手抓向晚娘！周氏眼底闪过得意。这贱婢，拿了账簿又如何？一个庶女，
翻不出她的掌心！带回林府，账簿自然到手。再“病逝”个把庶女，轻而易举！
婆子的手眼看要碰到晚娘。晚娘没躲。她突然抬脚！狠狠踹向旁边一个婆子膝盖！“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婆子杀猪般嚎叫，滚倒在地！晚娘动作不停。
抄起灵前沉重的铜烛台！抡圆了砸向另一个婆子抓来的手！“砰！”“嗷——！
”惨叫声响彻灵堂！那婆子捂着手腕，指骨明显变形！晚娘扔掉染血的烛台。
素白裙裾溅上几点猩红。她看着脸色煞白的周氏。“母亲，”声音冷得像冰，
“我如今是侯府的人。”“生死，轮不到林家做主。”周氏气得浑身发抖。“反了！
反了天了！”“你这孽障！敢伤我的人！”晚娘逼近一步。“我的人，我也敢动。
”她目光扫过地上哀嚎的婆子。“拖下去。”“腿打断，扔出侯府。”声音不大，
却斩钉截铁。几个侯府家丁面面相觑。竟被她气势所慑，下意识上前拖人！周氏指着晚娘，
手指哆嗦。“好…好！你等着！”她带着残兵败将，狼狈而去。晚娘独立灵堂中央。
素衣染血，脊梁笔直。满堂寂静。无人再敢上前。灵堂风波后，侯府陷入诡异平静。
老夫人“病倒”，闭门不出。赵二爷等人，暂时蛰伏。晚娘搬进了侯府账房。白日里，
她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纤细手指划过一行行墨迹。指尖染上淡淡墨痕。春杏，
她唯一带来的丫鬟，心疼地端来热茶。“小姐，歇歇吧。”晚娘头也不抬。“春杏，
侯府是座山。”“蛀虫太多，山要塌了。”她抽出一本厚厚的田庄账册。
指尖点着几行墨迹簇新的记录。“你看这里，城南百顷良田。”“去年收成奇差，
佃户们倒欠侯府巨债？”春杏凑近看，皱眉。“小姐，去年风调雨顺啊！城南收成明明很好！
”晚娘冷笑。“是啊，收成好，佃户却欠债。”“侯府的‘恩惠’，利滚利，能吸干人血。
”她合上账册，眼中寒光闪烁。“备车。去城南田庄。”马车颠簸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窗外景象渐变繁华为萧瑟。田庄到了。几排低矮破败的茅屋。衣衫褴褛的佃农们面黄肌瘦。
眼神麻木。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腆着肚子迎来。“哎哟！夫人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
”“污了您的眼！”他满脸谄笑，眼底却藏着不屑。晚娘没理他。
径直走向田边一个枯槁老人。老人正吃力地挖着野菜。“老丈，”晚娘蹲下，声音放柔，
“收成不好？”老人浑浊的眼抬起，满是惊惧。“夫…夫人饶命！”他哆嗦着想跪下。
晚娘扶住他枯瘦的胳膊。“别怕。去年收成，到底如何？”老人嘴唇哆嗦，不敢说。
眼神惊恐地瞟向那管事。管事干笑着上前。“夫人，去年虫灾！收成减半！”“这些刁民懒，
还不起债罢了！”晚娘冷冷瞥他一眼。那眼神让管事心头一寒。
晚娘从袖中取出一张发黄的纸。“这是你儿子按手印的债契？”老人一看，老泪纵横。
“是…是那黑心管事逼的！”“利滚利，十辈子也还不清啊！”晚娘站直身。
转向那脸色发白的管事。“侯府的规矩，利息几何？
”管事强笑：“三…三分利…”晚娘提高声音：“大声说！几分利？
”管事一哆嗦：“三…三分！”晚娘厉声：“放屁！”她扬起手中债契。“这上面，
月息五分！利滚利！”“朝廷律法，过三分即入罪！”“你是在给侯府招祸！”她声音清亮，
传遍田埂。所有佃户都震惊地抬起头。管事面如死灰，冷汗涔涔。“夫人…夫人饶命！
是…是小的糊涂！”晚娘不再看他。面向所有呆滞的佃户。“侯府，不养蛀虫！
”她拿出厚厚一叠债契。都是她连日从假账中清理出的毒瘤。“这些，”她声音清晰，
“全是盘剥你们的阎王债！”她走到田埂中央。掏出火折子。“嗤啦！”火苗窜起！
点燃了第一张债契！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发黄的纸。吞噬着上面吸血的字迹。“烧了！
”“夫人烧了债契！”佃户们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不是悲伤，是狂喜！
是绝处逢生的嚎啕！人们纷纷跪下，朝着晚娘的方向。“青天大老爷啊！”“夫人活菩萨！
”火光映着晚娘素白的脸。沉静，决绝。她一张张投入火中。黑灰如蝶，漫天飞舞。
“从今往后，城南田庄。”“按朝廷规矩，地租三成，永不加赋！”“侯府与你们，共活！
”声音掷地有声。在旷野中回荡。佃户们哭声震天，磕头如捣蒜。那管事瘫软在地，
面无人色。晚娘看着冲天的火焰。也看着火焰后，远处官道上。一骑快马，
正疯狂奔向侯府方向。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带着不祥的气息。晚娘心头，莫名一沉。
平静的日子，薄得像层纸。债契的灰烬还没冷透。北边，狼烟起了。朝廷大军在边境惨败！
凶悍的狄戎铁骑，如黑色洪流。冲破关隘！直扑大胤王朝腹地！
边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人心惶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坚城陷落！名将被俘！
兵锋所指，竟是京城！终于，一个阴冷的早晨。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京城，被围了！
黑压压的狄戎骑兵像饥饿的狼群。环绕着这座孤城。箭楼上的士兵，能看清对方狰狞的面孔。
绝望，如瘟疫般蔓延。侯府花厅。气氛凝重如铁。赵二爷焦躁地踱步。“完了！全完了！
”“京城守不住！都得死！”老夫人捻着佛珠，手抖得厉害。“粮…粮仓还有多少存粮？
”管家哭丧着脸。“回老夫人，满打满算…只够府里上下…十天！”“十天？！
”花厅里炸开了锅！恐慌瞬间吞噬所有人！“十天！十天以后怎么办？”“啃树皮吗？
”“朝廷呢？朝廷不管我们了？”“管？外面几十万大军！朝廷自身难保！
”咒骂声、哭泣声乱成一团。老夫人眼前发黑，佛珠“啪嗒”掉地。
“天亡我侯府啊…”一片末日哀嚎中。晚娘静静坐在角落。捧着杯早已凉透的茶。
她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听着厅内绝望的哭喊。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
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仿佛风暴中心的礁石。“夫人！”春杏白着脸，从外面挤进来。
凑到晚娘耳边，声音发颤。“外面…外面闹起来了！”“几家勋贵府上的人，
堵在咱们大门外！”“说…说侯府富甲天下，定有存粮！”“要我们开仓放粮，活全城百姓！
”花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晚娘。赵二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
她是当家主母！”“粮！粮食呢？快拿出来啊！”矛头瞬间指向晚娘。无数道目光，贪婪，
绝望，疯狂。死死钉在她身上。老夫人也挣扎着开口，带着哭腔。“晚…晚娘…粮呢？
救救侯府啊！”晚娘放下茶杯。瓷器轻碰桌面，声音清脆。压住了所有嘈杂。她缓缓起身。
素衣依旧，眉目间却凝着寒霜。“粮？”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侯府账面上的粮仓，
自然空了。”花厅里响起一片绝望的呜咽。“但，”晚娘话锋一转。
目光扫过一张张涕泪横流的脸。“谁告诉你们，侯府只有明面上的粮？”她转身。“跟我来。
”声音不容置疑。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还是跌跌撞撞跟了上去。晚娘穿过慌乱的前院。
走过曲折的回廊。最终，停在府邸最深处。一扇厚重的、布满灰尘的铁门前。
这是侯府废弃的旧兵器库。多年无人问津。“开锁。”晚娘命令管家。管家抖着手，
掏出钥匙。“咔哒。”锈蚀的锁簧弹开。晚娘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她缓缓推开！一股陈年的、混杂着谷物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门内景象，
暴露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不是废弃的兵刃！是粮！堆积如山的粮袋！一袋袋，整整齐齐，
码到库房穹顶！金黄的麦粒从麻袋缝隙漏出。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救命的微光！满库满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