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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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放夜郎时,在万里长江上接到了赦书。回望长安,那里曾有我少年意气,

有叛军铁蹄踏碎宫阙,更有挚友韦良在乱世中坚守一方净土。而此刻,我怀中揣着赦书,

却又要奔赴新的战场。黄河岸边旌旗蔽日,叛军如狼烟再起,我站在韦良身侧,

看着眼前山河破碎,白骨成丘。这乱世,究竟何日方休?一、寒江·赦书夜郎道,水如墨。

舟子摇橹的吱呀声,是这万里寒江上唯一的活气,单调得足以蚀骨。我裹紧单薄的旧袍,

仍抵不住那湿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皮肉,直往骨髓里钻。流放的路,

比想象中更漫长,更荒芜。两岸的山,影影绰绰,如同蹲伏在昏暗天幕下的巨兽,

沉默地目送我这将死之人漂向绝域。浑浊的江浪拍打着船舷,发出空洞的呜咽,

恰似当年金殿上,那些公卿们无声的嘲弄。曾几何时,我李昀,以诗酒狂名惊动长安,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以为谪仙落尘,挥毫可动四海,仗剑能敌万人。呵,“徒赐五百金,

弃之若浮烟”,如今连这浮烟也散尽了,只余我一身枯骨,沉浮于这无边的孤寒里。“先生!

先生快看!”舟子嘶哑的惊呼撕裂了死寂。我茫然抬头,

浑浊的眼被天边陡然泼洒下的金光刺得一痛。只见一只羽翼流光溢彩的云鹊,

宛如从传说中衔着吉光片羽的神鸟,竟破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挟着不可思议的速度俯冲而下,目标正是我这艘飘摇的破船!它掠过水面,

翅尖几乎擦起浪花,在船头猛地一旋,一声清越至极的啼鸣直贯九霄,随即,

一物自它爪间飘然坠落。那东西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不偏不倚,正落入我冰冷僵硬的怀中。

我颤抖着手指,解开那层防水的油布。明黄的绢帛在昏暗的船舱里展开,其上朱红的御印,

像一个燃烧的、滚烫的烙铁,猛地烫进我的眼底——“赦书”!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撞得我神魂剧震。“暖气变寒谷,炎烟生死灰……” 我喃喃念着昔日写下的句子,

指尖死死抠住那救命的绢帛,滚烫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砸落在赦书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是泪?还是这寒江终于被赦令的暖意融化的冰水?我不知道,

只觉一股沉寂多年的灼热,从冻透的心底炸开,烧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栗。船头猛地调转,

撕裂浑浊的江水,向着来时的东方。二、长安·浮云逆流而上,

两岸的山影在薄暮中缓缓后退,如同岁月剥落的旧画。思绪被赦书上的暖意催逼着,

无可阻挡地溯洄,撞开那尘封的、金粉与血火交织的过往。长安,天上白玉京。初入帝都,

我李昀是何等意气飞扬!“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仿佛御阶上的至尊,

真如传说中抚顶授道的仙人,一个含笑的眼神,便足以许诺我无上的荣光与不朽的功业。

十二楼五城的繁华,是裹着蜜糖的幻梦。我挥毫,墨迹淋漓处,自以为字字珠玑,

可动四海;我佩剑,寒光出鞘时,仿佛剑气所指,万人辟易。殊不知,“剑非万人敌,

文窃四海声”,少年意气,终究是浮云挂空名,一场盛大喧嚣的儿戏。

直到那场吞噬一切的飓风,轰然降临。渔阳的鞞鼓,动地而来,如九幽深处传来的丧钟。

叛军的铁蹄踏碎了霓裳羽衣的迷梦,踏碎了承平百年的幻象。长安的巍峨宫阙,

在冲天火光中崩塌。沙尘蔽日,星辰无光。繁华锦绣的朱雀大街,顷刻间化为修罗道场。

那是我永生无法磨灭的图景:甲胄破碎的唐军尸骸与狰狞的胡骑尸体层层叠压,

鲜血浸透青石板,汇成暗红色的小溪,蜿蜒流入道旁干涸的沟渠。“白骨成丘山,

苍生竟何罪!” 绝望的嘶吼哽在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尸体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昔日笙歌鼎沸的平康坊,只余断壁残垣间游荡的野狗,啃噬着无人收敛的残肢断臂。

三、抉择·逆乱战火如燎原的毒龙,瞬息间便噬咬到幽燕之地。天宝十五载,正十月。

我辗转抵达幽州。朔风如刀,卷着塞外的黄沙,抽打在脸上生疼。然而比风沙更凛冽刺骨的,

是眼前的景象——叛军的戈戟如密林般耸立,寒光森森,映照着昏黄的天空,

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密集、还要冰冷。“戈鋋若罗星”,古人诚不我欺!烽烟滚滚,

遮蔽了云海,也遮蔽了人心。叛军气焰熏天,

其主将史思明踞坐于昔日象征求贤若渴的黄金台故址之上,那姿态,

如一头踞于尸山血海的巨鲸,睥睨着破碎的山河。他麾下如虎似狼的军将簇拥着,

目光或贪婪或凶戾地扫视着堂下被迫而来的幽州士子。“李昀?

” 史思明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得意,“尔文名动海内,剑术亦是不凡。

本王正需此等人物!效命帐下,何愁富贵不极?他日新朝鼎立,封侯拜相,只在眼前!

” 他粗壮的手指随意点向堂下堆积如山的珍宝箱箧,“先生写‘白骨成丘山时’,

可想过害百姓流离的正是长安那位圣人? 现在金银、美人、权柄,唾手可得。

可若是不从……”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掠过堂外一排血迹未干的木桩,

那上面悬挂的几颗头颅,怒目圆睁,须发戟张,正是前几日抗命不从的几位名士。

空气瞬间凝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周围同僚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史思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残忍的玩味。我缓缓抬起头,

目光越过他狰狞的面孔,投向高台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黄金台的残砖断瓦,

在血色残阳下泛着诡异的光。燕昭王招贤纳士的英魂早已消散,只余这空旷的台基,

像一块巨大的伤疤,无言地诉说着背叛与沦丧。一股悲愤直冲顶门,喉头腥甜。

“呵……” 一声冷笑从我齿缝间挤出,在死寂的大堂中异常清晰。我猛地踏前一步,

无视周围瞬间抽紧的刀剑出鞘声,指着那高悬的首级,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沙哑,

却字字如铁锤砸在冰冷的石地上:“无人贵骏骨,騄耳空腾骧!黄金台招的是乐毅,

不是豺狼!要我李昀屈膝事贼?除非黄河倒流,昆仑崩摧!

”在史思明暴怒的咆哮和刀剑出鞘的寒光中,

我心中闪过一张清癯而坚毅的面孔——挚友韦良,此刻应在千里之外的房陵小城吧?

若他在此,必与我同声怒斥这逆贼!这念头如星火一闪,

旋即被求生的本能和冲天的怒火淹没。我猛地撞开身侧一名甲士,

拼死冲出这血腥的魔窟...四、房陵·孤城史思明暴怒扭曲的面孔和如狼似虎扑来的甲士,

成为我逃离幽州炼狱前最后的血色烙印。几度生死,颠沛流离,

如同一片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枯叶,

最终被命运抛掷到江汉之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孤城——房陵。房陵太守韦良,我少年同窗,

更是肝胆相照的挚友。他性情端方刚直,素有治才,更难得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昔日在长安,

他便常痛斥权贵奢靡,直言时弊,与我纵酒狂歌、挥斥方遒的狂态虽异,

那份为国为民的赤诚却别无二致。他的官署,竟成了这乱世洪流中一片难寻的净土。

踏入那简朴却异常整洁的庭院,仿佛一脚踏回了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秩序与安宁。

没有弥漫的烽烟,没有刺鼻的血腥,没有麻木绝望的眼神。只有书卷的墨香,

衙役沉稳的脚步声,还有百姓在市井间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充满烟火气的喧嚷。

这份寻常的喧闹,在此刻听来,竟如仙乐般悦耳。“百里独太古,陶然卧羲皇。

” 韦良引我步入他那同样简朴的书房,亲手为我斟上一杯温热的浊酒,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微笑。他鬓角已染霜华,昔日清亮的眼眸深处,

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疲惫,如同被浓雾笼罩的深潭。然而那脊梁,却挺得笔直,

像房陵城外那些历经风雨却依旧扎根山岩的青松。“李昀,你看,” 他推开窗棂,

指向城下井然有序的田亩,农夫在夕阳余晖中荷锄归家,“这便是我房陵的‘太古’。

”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贼势腾风雨又如何?人心失去就?

只要一息尚存,我韦良便要守得这一方水土,护得这一城生民!节制非桓文,军师拥熊虎?

呵,我无熊虎之师,唯有一腔赤诚,一副肝胆!”他转过身,目光灼灼,

穿透我一路风尘仆仆的狼狈,直抵心底:“惟君固房陵,诚节冠终古。李昀,这赞誉,

我愧不敢当。但房陵在此,我韦良在此!这乱世,总要有人记得‘忠义’二字怎么写!

” 字字铿锵,砸在心头,激荡起久违的热血与酸楚。我举杯,

杯中浑浊的酒液映着他清癯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着窗外那片在乱世中艰难维系的人间烟火。

五、浔阳·楼船短暂的喘息,如同湍急漩涡中一个偶然的平静水洼。我在韦良治下的房陵,

试图寻回内心的秩序。登临庐山香炉峰顶,餐霞饮露,看云海翻腾,

仿佛门开便能见九江流转,枕下可连五湖波涛。“门开九江转,枕下五湖连”,

这超然物外的境界,一度让我以为可以暂时忘却尘世的血火与污浊。然而,

乱世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岂容一人真正置身事外?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

狂乱的犬吠撕碎了山寺的寂静。急促如鼓点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焰扭曲跳动着,

将狰狞的人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刀剑撞击的刺耳声响,粗暴的喝骂声,

瞬间塞满了这方外之地。“李昀何在?永王殿下有请!”冰冷的刀锋毫不客气地架上脖颈,

寒意刺骨。永王李璘的水师,如幽灵般溯江而上,占据了浔阳。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将这江畔重镇化作一座森严的兵营。我被如狼似虎的甲士“请”上了那艘巨大的楼船旗舰。

船舱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冰冷的、属于野心和铁血的气息。永王高踞主位,

一身华贵的戎装,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几分阴鸷。他审视着我,

如同打量一件奇货可居的物品。“李先生海内名士,当此国难之际,正该为宗庙效力。

” 他嘴角勾起一丝矜持的、不容拒绝的笑意,挥了挥手。

一名侍从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黄澄澄的金锭,足有五百之数,

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此乃本王一点心意。随我东下,清君侧,立不世之功,

他日富贵,岂止于此?”金锭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痛。这黄白之物,

此刻比叛军的刀锋更令人作呕。它代表的不只是收买,

更是将灵魂彻底典卖给野心和战乱的契约。眼前闪过长安的烽烟,幽州黄金台的血迹,

房陵韦良那清正而疲惫的眼神……这天下,流了太多的血了!一股决绝的悲愤直冲胸臆。

我猛地拂袖,那沉重的托盘“哗啦”一声倾覆在地,金锭滚落,

在光滑的甲板上发出空洞而刺耳的声响。“殿下!” 我的声音因激愤而嘶哑,却异常清晰,

“李某微躯,不敢受此重赐!‘辞官不受赏’,此身尚在,唯愿寻一清净地,了此残生罢了!

这富贵功业,恕难从命!”船舱内死寂一片。永王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那滚落一地的黄金,

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好!好一个‘辞官不受赏’!

” 永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冷意,“李昀!本王念你薄有虚名,

才以礼相待!你竟如此不识抬举,视本王招揽如草芥?”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

“本王最后问你一次,从,还是不从?!”“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挺直脊梁,

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他那几乎喷火的双眼,“殿下若执意强留,李昀唯有一死,以全名节!

” 说着,我猛地向前一步,作势欲撞向舱壁那冰冷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坚硬木柱!

这并非完全的虚张声势,若真被胁迫参与这场不义的“清君侧”,玷污一生清誉,

不如以死明志!“拦住他!” 永王厉喝,声音中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但一个名动天下的文人被他活活逼死在船上,

传出去对他的“大义”旗号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在他正需要“礼贤下士”名声的时候。

两名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来,死死扣住我的双臂,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永王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我,眼中杀意与忌惮激烈交锋。舱内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随时可能断裂。“哼!” 良久,一声冰冷的嗤笑从他鼻腔中挤出,带着极致的轻蔑与厌弃,

“好!好一个硬骨头的李太白第二!本王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在这乱世能撑到几时!

” 他厌烦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惹人嫌的苍蝇,“滚!给本王滚下船去!

带着你那身穷酸傲骨,滚回你的草莽江湖,自生自灭!别让本王再看见你!

”“谢殿下‘开恩’!” 我咬着牙,将“开恩”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

双臂的钳制骤然松开,我踉跄一步才站稳。不再看永王那铁青的脸,

更不看地上散落的黄金一眼,我猛地转身,步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舱门。

舱门打开的瞬间,冰冷的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如同一个解脱的拥抱。甲板上,

无数道目光——惊诧、怜悯、嘲弄、冷漠——如同芒刺般扎在背上。我目不斜视,

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船板,走向那连接岸边的、随着波涛起伏不定的跳板。

跳板狭窄湿滑,江水在下方呜咽奔流。走到跳板尽头,一脚踏上坚实的河岸泥土,

那冰冷的、带着腥气的触感传来时,我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几乎站立不稳。“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是永王亲信将领的声音。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殿下有令!

李昀狂悖无礼,藐视王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剥去其朝廷所赐虚职,即日押送,

流放夜郎!不得有误!”流放夜郎!我猛地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却又无比沉重的江风。果然……没有这么容易。这流放,

是永王对我“不识抬举”的惩罚,也是他试图彻底碾碎我这份“不识时务”傲骨的最后一脚。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辩驳。只是缓缓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粗鲁地,

将身上那件象征昔日微末官职、此刻却如同沉重枷锁的青色官袍外衫,狠狠扯下!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江岸显得格外刺耳。我将那件沾染了楼船奢靡与胁迫气息的旧袍,

随手抛入浑浊奔流的江水中。青袍在浪花中翻滚了几下,迅速被江水吞没,沉向无底的黑暗。

我身上只剩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袍,在凛冽江风中猎猎作响。

不再看那艘如同巨兽般盘踞江心的楼船一眼,我迈开脚步,在押解兵丁冷漠的注视下,

向着未知的、通往西南绝域的漫长流放之路,蹒跚而去。身后,浔阳楼船上笙歌隐隐再起,

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冰冷的江水,无声地卷走了那件沉没的官袍,

也卷走了我在这浊世中最后一丝虚幻的牵绊。前路,唯有万里夜郎道,与这萧瑟的秋风。

六、黄河·旌旆思绪被江风猛地拉回现实。赦书紧贴胸口,那份救赎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