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的公寓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星河,璀璨却冰冷,隔着厚厚的玻璃,无声地流淌。
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工作台上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投下一圈昏黄温暖的光晕,像茫茫黑暗里唯一安全的孤岛。
发布会前夜惊心动魄的硝烟似乎还在空气里浮动——永晟拙劣抄袭的挑衅、财务总监在消防通道堵住她时平板屏幕上刺目的赤字、她将揉成团的报表砸在墙上时发出的闷响、以及那句回荡在冰冷空气里的决绝:“把我名下公寓挂牌!”
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尤其是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奔波了一整天的双脚,此刻正被尖锐的酸胀感啃噬着。
左胸那道疤痕下方,心脏像一只被无形丝线反复拉扯的风筝,带着沉闷而固执的隐痛,提醒着她这具躯壳的脆弱。
她吞下两粒帕罗西汀,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却压不下神经末梢那种被过度绷紧后的、细微的颤抖。
最终,她还是站在了那个深灰色的保险柜前。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的睡意。
她深吸一口气,转动密码旋钮。
熟悉的机械齿轮啮合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开启尘封过往的沉重感。
柜门无声地滑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厚厚一叠用牛皮筋仔细捆好的、己经泛黄发脆的设计图纸。
最上面一张,用铅笔写着略显稚嫩却无比熟悉的花体字——“星辰系列”。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拂过粗糙的纸面。
是她和陈玄的“星辰系列”。
那个他们大学时期,在图书馆通宵达旦、共享一副耳机听着古典乐、在无数张草稿纸上挥洒着青春与梦想的系列。
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阅而卷起毛边,散发出旧书特有的、带着时光尘埃的微涩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张。
画的是“星轨”项链的初稿,线条流畅而充满想象力。
视线下移,落在配色备注栏那片熟悉的空白处。
那里,一行清隽有力的钢笔字迹跃入眼帘,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星辰:**“婉婉的眼睛比矢车菊蓝宝石更亮。”
**是陈玄的字。
每一个转折,每一笔收尾,都带着他独有的、干净利落又隐含锋芒的味道。
仿佛他就在身边,带着清浅的笑意,侧着头在她耳边低语。
那声音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尘埃,带着图书馆窗外沙沙的梧桐叶声,带着铅笔划过纸张的轻响,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欣赏与爱意,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此刻冰冷坚硬的心防。
心口那道疤痕下的地方,猛地一抽。
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钝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感瞬间涌上鼻腔,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回喉咙深处。
就在这时——“唰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对不属于这间寂静公寓的摩擦声,突兀地在落地窗外响起!
像是什么东西快速掠过金属窗框!
江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猛地抬头,像一只受惊的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只有城市遥远而模糊的光影。
厚重的窗帘纹丝不动,安静地垂落着。
刚才那声响动,仿佛只是她过度疲惫的神经产生的幻听。
是幻觉吗?
是帕罗西汀的副作用?
还是……她死死盯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心脏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几乎盖过了窗外的城市噪音。
一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滑腻的蛇,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不行!
她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一把抓起平板电脑,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飞快地点开公寓的安防监控系统。
屏幕亮起,分割成数个小窗口,显示着公寓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
玄关,空无一人。
客厅,静物无声。
走廊,灯光寂寥。
厨房,整洁冰冷。
最后,画面切换到正对着落地窗的那个摄像头视角——屏幕上,只有被夜风吹拂得微微飘动的厚重窗帘边缘。
窗玻璃清晰地映出室内工作台和那盏孤灯的光晕,以及她此刻苍白而紧绷的脸。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没有黑影,没有异动,只有窗帘布料在气流中缓慢而慵懒的起伏。
死寂。
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真的是幻觉?
是那些该死的抗焦虑药,还是……五年来如影随形、从未真正散去的PTSD幽灵?
紧绷的神经像被拉得过满的弓弦,骤然松弛下来,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的虚脱感和一种荒谬的自嘲。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是冷汗。
就在她身体微晃,几乎要撑不住工作台的边缘时——“叮咚!”
平板电脑突然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提示音!
一封新邮件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发件人一栏赫然显示着:**“Unknown Sender”**(未知发件人)。
猩红色的邮件标题像一道狰狞的伤口,瞬间撕裂了屏幕上那片虚假的平静:“血色翡翠——沾满童工鲜血的诅咒之石!”
江婉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邮件正文。
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一行加粗的、冰冷的指控:“您的‘星辰荣耀’系列核心原料,来自缅甸北部童工矿场。
每一颗翡翠的璀璨,都浸透着无辜孩童的绝望与血泪!”
正文下方,是几张触目惊心的附件照片。
第一张:昏暗逼仄的矿洞里,几个瘦骨嶙峋、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赤着脚,蜷缩在满是泥泞和碎石的地上。
他们手里拿着简陋到近乎原始的锤子和凿子,脸上、手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和污垢。
空洞麻木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首首地望向镜头,也像利箭般穿透屏幕,狠狠扎进江婉的心脏!
那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被生活过早碾碎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第二张:一个稍大些的男孩,被一个面目凶狠的监工粗暴地拽着胳膊拖行。
男孩破烂的上衣被扯开,露出瘦削的锁骨。
就在那凸起的、脆弱的骨节下方,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烙印,深深地烙在肮脏的皮肤上——一个线条粗犷、带着浓浓恶意与掌控意味的黑色“黑桃K”图案!
“黑桃K”!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江婉的脑海!
嗡——剧烈的耳鸣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
照片上那个烙印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灼热的痛感,死死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帕罗西汀的苦涩混合着记忆深处浓烈的血腥气和汽油味,猛烈地冲上喉咙!
“呃……” 她猛地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干呕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丝质睡衣。
是她!
是她设计的“星辰荣耀”!
是她亲自挑选、引以为傲的、那批来自缅甸矿区的顶级翡翠原料!
难道……难道真的……不!
不可能!
供应商是她父亲的老关系,合作多年,所有资质文件齐全!
这一定是永晟的卑劣手段!
是栽赃!
是陷害!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中的乱麻,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死死盯着那张烙印的照片,那个“黑桃K”的标记像恶魔的狞笑,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扭曲。
五年前车祸现场散落的图纸上,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潦草涂鸦……是巧合吗?
还是……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联想,指尖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平板。
她必须查清楚!
必须立刻联系供应商!
然而,就在她试图关闭邮件、寻找供应商联系方式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凶猛地席卷而来。
连日来的高压、身体的虚弱、药物的副作用、还有此刻这封邮件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终于彻底压垮了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眼前最后的光亮迅速被黑暗吞噬。
平板电脑从无力滑落的手中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屏幕的光亮映照着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表情——惊惧、愤怒、痛苦,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茫然。
身体软软地滑下椅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床头柜上,那台用来监测她心脏状况的便携仪器屏幕,原本规律起伏的绿色心率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线条疯狂地上下蹿跳,形成了一个尖锐而混乱的波形,仿佛一颗濒临失控的心脏,感应到了某种来自黑暗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凝视。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像无数只冷眼旁观的眼睛。
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映出公寓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那台掉落在地毯上的平板电脑屏幕,还幽幽地亮着,定格在那张刺眼的、烙印着“黑桃K”的童工照片上。
而窗外的无边夜色里,仿佛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穿透冰冷的玻璃和遥远的距离,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