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进土坑时带着腐叶的腥气。沈昭昭张着嘴,泥浆却抢先堵住喉咙,像灌进一捧锈铁渣子。湿土压得胸口发闷,肋骨在重压下发出“咯吱”声,像被碾断的枯枝。每一次吸气,都扯得锁骨***辣地疼。
“埋深些,”坟顶传来沈芷瑶的嗓音,甜得像蜜渍砒霜,“野狗最爱刨病痨鬼的坟。”
泥土劈头盖脸砸下,糊住耳廓。黑暗彻底合拢前,沈昭昭蜷起手指,摸到怀中硬物——油纸裹着的青瓷瓶。前世穿肠烂肚的鸩酒,此刻成了唯一的生路。她咬开瓶塞,苦腥味漫进口腔的瞬间,头顶响起小厮的颤音:“大小姐,二小姐好像在动……”
“错觉。”沈芷瑶的笑声混着雨声,“我这妹妹命硬,克死亲娘又克死爹爹,如今替我去克太子殿下,也算死得其所。”
冰针般的雨丝扎进眼眶。沈昭昭想起母亲悬在祠堂梁上的模样——素白裙摆下,十个指甲盖尽数掀翻,血在青砖地上凝成“昭”字最后一撇。她猛地仰头,将瓷瓶里的药液尽数倒入口中。
假死药发作时像冰锥捅穿五脏。心跳在耳膜里越跳越缓,最终凝滞成坟坑底的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断指般的剧痛刺醒神智。左肩胛骨裂处被湿土压得发烫,她弓起腰背,用膝盖死命顶住坑壁,腐肉混着污泥的腥气冲进鼻腔。指甲抠进泥缝时,她摸到一封硬物。
桑皮纸密信浸透血水,字迹狰狞如刀:
子时三刻,天合殿,鸩酒入喉三息毙命。——瑶
沈昭昭咧开嘴,血沫从齿缝溢出。信笺一角还沾着沈芷瑶惯用的茉莉香粉,甜腻得令人作呕。她将信贴身藏好,拖着扭伤的左腿,用断甲抠着坑壁的草根,一寸寸往上挪。湿土簌簌落下,糊了满眼。直到右手探出地面,触到冰凉的夜风。
她爬出坟茔时,寅时的梆子正敲过三响。沈府的红灯笼在雨幕里晕成两团血雾,像巨兽窥伺的眼。
城西柳记药铺的板门被拍响时,老掌柜惊得撞翻药柜。铜秤砣砸在沈昭昭脚边,溅起陈年药灰。
“二小姐?您不是今日出殡……”柳叔枯枝似的手抖得握不住药杵。
她抹了把脸上血泥,露出白森森的牙:“朱砂二钱、雄黄三钱、回魂丹一枚,再加一剂‘忘忧’。”
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药柜上,扭曲如狱中恶鬼。柳叔盯着她眉尾新点的炭痣——与沈芷瑶那颗朱砂痣一般无二——嘴唇哆嗦着:“忘忧服下,两刻钟内气息全无,心跳只剩一息,稍有差池……”
“差池已经够多了。”沈昭昭捻开密信,血指印盖住“毙命”二字,“我得替自己开条生路,也替别人断条死路。”
半个时辰后,她换上粗布青衣,发髻抹了灶灰,揣着药包混入晨雾。沈府门前车马喧阗,金丝楠木箱笼堆成小山。沈芷瑶踩着人凳踏上花轿,嫁衣金线刺得人眼疼,眉尾朱砂痣在晨光里艳如滴血。
花轿起行时,沈昭昭缩在运柴驴车的草垛里,将真密信按在心口。桑皮纸被体温焐得滚烫,像怀揣一捧烧红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