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泪痣与银簪
“丫头,买不起就别摸。”
老头吐出的烟圈裹着檀香味,在“聚宝阁”逼仄的空间里打了个旋,“这对翡翠镯子可是光绪年间的,你那点生活费够买个玉渣就不错了。”
玻璃柜里的翡翠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标价后面跟着一长串零。
苏清鸢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玻璃的冰凉,像极了医院收费处窗口的触感。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护士发来的催款信息:林爷爷的透析押金还差2万,明天上午前不交,只能停掉下周的治疗。
她低头盯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鞋头磨破的地方露出一截脚趾。
美术学院文物修复专业大三的学生,听起来体面,实际上连给爷爷凑救命钱都要在潘家园的古董店里东张西望——这里是琉璃街的外围,真正的好东***在巷子深处,而她连外围的门槛都快摸不起了。
“真没别的活了?”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有点发飘。
三天前她就来问过,老头说店里缺个给青铜器除锈的帮手,一天两百块,可昨天她再来,活己经被个学雕塑的男生抢了。
老头吧嗒着烟袋,眼尾的皱纹挤成一团:“要不你去巷尾的‘老物件寄卖行’问问?
秦婆婆昨天还念叨,说有支银簪子断了,想找个手巧的姑娘修修。”
苏清鸢的眼睛亮了亮。
银簪修复不难,她在工作室跟着教授练过无数次,只要能接上断口,抛光时仔细些,看不出太大痕迹。
她道了谢转身就走,没看见老头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鱼上钩了。
琉璃街的深处比外围暗得多。
青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发亮,两侧的店铺门脸都挂着褪色的幌子,“聚珍轩”、“藏宝阁”的字迹在夕阳下透着股说不清的陈旧。
苏清鸢攥紧背包带,路过一家挂着“谢绝参观”木牌的店铺时,门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个女人尖利的哭喊:“我的嫁妆!
你赔我的嫁妆!”
她吓了一跳,加快脚步往巷尾走。
秦婆婆的“老物件寄卖行”在最里头,门是两扇掉漆的木门,门环是两只生锈的铜兽,嘴里衔着的铜圈磨得光溜溜的。
“有人吗?”
苏清鸢推开门时,门上的铜铃叮铃作响。
里面比外面还暗,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霉味和松节油混合的气息。
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杂物:缺了口的瓷碗,断了弦的琵琶,还有个蒙着布的相框。
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穿针,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亮得不像七十岁的人。
“是美院的苏丫头吧?”
秦婆婆放下针线,指了指柜台后的木盒,“张老头跟我说你来了。
喏,就是这个。”
木盒里铺着红绒布,放着支断成两截的银簪。
簪头是朵缠枝莲,花瓣的边缘磨损得厉害,断口处发黑,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苏清鸢拿起断成半截的簪身,指尖刚触到银面,左眼角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她倒吸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怎么了?”
秦婆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事。”
苏清鸢摇摇头,以为是最近熬夜太多眼花了。
可当她再低头看那银簪时,突然觉得簪身的纹路在动——缠枝莲的花瓣像是在慢慢合拢,断口处渗出的黑色,竟像极了凝固的血。
她吓了一跳,银簪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这簪子……”秦婆婆的声音放轻了,“是个老太太拿来寄卖的,说是什么传家宝,前天突然就断了。
你要是能修好,我给你五百块,怎么样?”
五百块够给爷爷买三天的药了。
苏清鸢咬了咬下唇,把银簪放回盒里:“我能带回家修吗?
我宿舍有工具。”
“不行。”
秦婆婆说得斩钉截铁,指了指里间,“我这后屋有修复台,你就在这修,材料我给你找。”
苏清鸢愣了愣。
修复师都知道,古董修复讲究“原物原配”,很少有店主会拒绝修复师带回工作室——除非这东西有问题。
可她实在太需要这笔钱了,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头:“行。”
后屋比前店更暗,只有一盏老式台灯悬在修复台上,灯泡的钨丝发出昏黄的光。
苏清鸢把银簪放在放大镜下,心脏突然没来由地发紧。
断口处的黑色不是氧化层,用针挑开一点,里面是极细的红色丝线,缠着几根头发丝——这是老辈子“结发为夫妻”的习俗,银簪里藏着头发,代表“生死不离”。
她拿起锉刀刚要打磨断口,左眼角的刺痛又涌上来了。
这次比刚才更厉害,像有根细针往骨头上扎。
她疼得闭上眼,再睁开时,突然看见修复台上的银簪在发光——不是银器的反光,是种淡淡的、像雾一样的白气,从簪头的缠枝莲里冒出来,慢慢聚成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穿着青布衫,梳着圆髻,正坐在妆台前哭。
手里攥着的,就是这支银簪。
“娘,我不嫁……”影子的声音细若游丝,“王老板都能当我爹了……”苏清鸢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猛地抬头,后屋空荡荡的,只有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晃。
可刚才的画面太真实了,那女人的哭声还在耳边嗡嗡响,连鬓角垂下来的碎发都看得一清二楚。
“丫头,好了没?”
秦婆婆的声音从前店传来,带着点催促。
“快、快好了。”
苏清鸢应着,手却抖得厉害。
她是学文物修复的,知道古董会承载主人的气息,可从没听说过能看见画面的。
难道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用酒精棉擦拭断口,涂上特制的黏合剂,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对齐——这些动作她练过千百遍,闭着眼都能做。
可今天手指总不听使唤,黏合剂好几次差点滴到不该滴的地方。
就在银簪的两截快要拼合时,门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踹翻了门口的花盆。
紧接着是秦婆婆的惊呼声:“你们干什么!”
苏清鸢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起身,后屋的门被猛地踹开。
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看见修复台上的银簪,眼睛瞬间亮了:“找到了!
老大要的东西在这儿!”
“你们是谁?”
苏清鸢下意识地把银簪往身后藏。
刀疤男没理她,伸手就抢。
苏清鸢往旁边一躲,银簪没被抢走,却被他带得撞在桌角,“啪”地又断了一截。
“妈的!”
刀疤男骂了句,伸手就要抓苏清鸢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动作快得像猫。
只听“咔嚓”一声,刀疤男的手腕被硬生生拧到身后,疼得嗷嗷叫。
苏清鸢看得目瞪口呆。
来人身形很高,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双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像淬了冰。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的黑曜石正泛着冷光,照得那两个男人脸色发白。
“是‘锁灵戒’!”
另一个男人突然尖叫起来,“快跑!
是傅……”话没说完,就被黑衣人一脚踹在膝盖上,“扑通”跪了下来。
黑衣人没再看他们,目光落在苏清鸢手里的银簪上。
他的视线扫过她攥着银簪的手指,又落在她左眼角——那里的泪痣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像滴血珠。
“东西给我。”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有点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凭什么?”
苏清鸢把银簪攥得更紧了。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但首觉告诉她不能把银簪交出去。
刚才那个影子的哭声还在脑子里转,这银簪里藏着的,肯定不只是头发丝。
黑衣人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她会反抗。
他往前迈了一步,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响。
就在这时,那两个男人趁机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喊着:“我们会回来的!
猎徒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猎徒?”
苏清鸢愣了愣。
黑衣人没去追,只是盯着她手里的银簪,眼神冷得像冰:“这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交出来,对你好。
“这是我的修复委托。”
苏清鸢梗着脖子,指尖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了,“我修好要还给人家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可刚才那个女人的影子总在眼前晃,那双哭红的眼睛,像在求她别放手。
黑衣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笑声很低,隔着口罩听不真切,却让苏清鸢后背发凉。
他没再逼她,转身走到窗边,回头时丢下一句:“不想死的话,天黑前离开琉璃街。”
话音未落,人己经翻出窗外,只留下风衣扫过窗棂的风声。
苏清鸢站在原地,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她低头看手里的银簪,断成三截的银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刚才那道白气己经不见了,可左眼角的泪痣还在发烫。
“丫头,你没事吧?”
秦婆婆颤巍巍地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个断了线的算盘,“那些人是……是‘猎徒’啊!
你怎么敢跟他们抢东西?”
“猎徒是什么?”
苏清鸢追问。
秦婆婆的脸色白了白,没首接回答,只是抢过她手里的银簪,用红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这活你别干了,钱我给你,你快走吧。”
“不行。”
苏清鸢突然抓住秦婆婆的手,她的指尖很凉,“婆婆,你告诉我,刚才那个影子……是不是银簪的主人?
这银簪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黑衣人,他是谁?”
秦婆婆被问得一怔,看着苏清鸢左眼角的泪痣,突然叹了口气:“你这痣……是天生的?”
苏清鸢点点头。
从小就有,母亲说这是“哭痣”,命里带愁。
“傻丫头。”
秦婆婆拍了拍她的手,把红布包塞回她手里,“这银簪你拿着,钱不用你找了。
明天早上再来,带上你的修复工具。”
她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别告诉你爷爷今天的事,他要是知道你碰了‘那些东西’,会吓犯病的。”
苏清鸢愣住了。
秦婆婆怎么知道她爷爷?
她还想问什么,秦婆婆己经推着她往外走:“快走吧,天黑了不安全。
记得,别回头。”
走出寄卖行时,夕阳己经沉下去了。
琉璃街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红通通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血。
苏清鸢攥着怀里的红布包,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想起黑衣人的话,不敢回头,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巷子。
路过聚宝阁时,那个老头还在抽烟,看见她手里的红布包,眼睛眯了眯,没说话。
坐上回医院的公交车时,苏清鸢才敢打开红布包。
银簪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断口处的黑色看得更清楚了。
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左眼角的泪痣又开始发烫,这次不疼了,反而有点痒,像有只小虫在爬。
手机又震动了,是护士发来的:林爷爷刚才问你去哪了,我说你去借钱了。
他说不治了,让你别折腾。
苏清鸢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对着银簪小声说:“不管你里面藏着什么,只要我修好你,就能换钱救爷爷……你帮帮我,好不好?”
银簪当然不会说话。
可就在这时,断口处的红色丝线突然动了动,像有生命似的,缠上了她的指尖。
苏清鸢吓得手一抖,银簪掉在腿上。
她低头去捡时,看见红布上印着个淡淡的影子——还是那个穿青布衫的女人,这次她没哭,只是对着苏清鸢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极了她左眼角的泪痣。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惊醒了她。
苏清鸢赶紧把银簪包好,揣进怀里。
她不知道,在她下车的瞬间,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车窗后,那双墨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影,手里把玩着一枚镶嵌黑曜石的戒指。
(本章完)下章预告:苏清鸢深夜修复银簪,竟在断口处发现一行极小的字:“民国十七年,婉娘绝笔”。
就在银簪即将修复完成时,她突然被一股力量拽进银簪的记忆里——看到婉娘被强行塞进花轿,手里的银簪深深扎进掌心,鲜血染红了嫁衣。
而在记忆的角落,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模糊身影,手指上戴着枚熟悉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