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墙壁没有任何装饰,惨白的无影灯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刻意营造出一种真空般的窒息感。
两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椅摆在房间中央,沈微月和莱昂被分别铐在椅子上,中间隔着一张同样毫无温度的金属桌。
两人身上狼狈的战斗痕迹未被允许清理,沙尘、汗渍、甚至几处擦伤渗出的血迹都清晰可见。
莱昂昂贵的改造制服多处破损,沾满了沙虫粘液干涸后的黄绿色污迹,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
他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眼神死死盯着桌面,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烧出个洞。
相比之下,沈微月虽然同样狼狈,高马尾松散,战术眼镜镜片上也多了几道细微划痕,但她的姿态却松弛得多。
她背脊挺首,双手被铐在扶手上,指尖却以一种极其轻微的频率在金属表面敲击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演算,又像是在调试一个无形的仪器。
门无声地滑开,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军官,肩章上的双剑交叉徽章显示他是一名中校。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穿着宪兵制服,表情严肃,手中拿着记录板和便携式测谎仪。
“编号S007,沈微月。”
中校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硬,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落在沈微月身上,“编号L001,莱昂·冯·克莱因。
我是安全调查部的麦尔斯中校。
关于D7区测试场发生的异常事件,以及监控系统捕捉到的非法入侵数据库警告,我需要你们做出详细、真实的陈述。
任何隐瞒、欺骗或串供行为,都将面临军法审判,最高可至开除学籍并移交军事法庭。”
无形的压力瞬间加重。
莱昂的身体明显绷紧了,额角渗出汗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麦尔斯中校那不容置疑的目光让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沈微月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明白,长官。”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普通课堂提问,“请问,您希望我们先陈述哪一部分?
关于遭遇沙虫的生存过程,还是关于启动采矿激光器的技术细节?”
麦尔斯中校的眼神锐利如刀:“先从激光器开始。
根据能量残留分析和现场设备记录,那台激光器被强行启动,使用了两个启动密码。
第一个,是克莱因家族的私人生日密码。
第二个…”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沈微月,“属于校长阁下。
解释。”
莱昂猛地抬头,脸色更白了。
家族生日密码被一个“外人”知道,这本身就是个麻烦!
“长官,”沈微月推了推战术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遮掩了她眼底的神色,“关于第一个密码,是莱昂·冯·克莱因同学在危机时刻提供的。
他声称这是克莱因家族的习惯密码,在紧急情况下可能被用于重要设备。
鉴于当时情况危急,我们选择尝试,结果正确。”
她语速不快,逻辑清晰,将责任巧妙地推到了莱昂的“家族习惯”上。
莱昂愕然地看着她,沈微月回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查觉的“安心”眼神。
麦尔斯转向莱昂:“克莱因学员,是这样吗?”
莱昂喉咙发干,在沈微月平静的目光和麦尔斯锐利的审视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是的,长官。
家族…确实有这个习惯。”
“很好。”
麦尔斯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沈微月身上,压力陡增,“那么,校长的生日密码呢?
这属于高度机密信息。
监控系统明确捕捉到你在沙虫出现前,光脑存在异常数据访问记录,指向校长加密备忘录的缓存区。
你作何解释?”
审讯室里落针可闻。
测谎仪的指示灯在沈微月手腕上稳定地亮着绿光。
沈微月微微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惭愧”和“求知欲”的表情——这表情出现在她沾着灰尘和硝烟的脸上,竟有种奇异的说服力。
“长官,关于这一点,我必须承认存在一定的…技术性好奇心驱使下的轻微越界行为。”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昨晚在学院论坛进行新生入学准备时,我偶然发现了一个关于‘校园十大未解之谜’的讨论帖。
其中排名第三的谜题就是‘校长办公室神秘光脑的启动密码’。
发帖人声称,密码可能与校长的个人纪念日有关,并列举了几个可能的日期,其中就包括了校长阁下的生日。”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作为一名预备役军人,我深知纪律的重要性。
但…作为一名信息工程爱好者,看到这种涉及系统安全逻辑的‘谜题’,难免会产生探究的冲动。
我并未尝试入侵核心数据库,只是在测试场等待期间,利用个人光脑对论坛提到的几个日期进行了简单的、非攻击性的本地逻辑推演和组合尝试。
我承认这违反了《新生网络行为守则》第5条关于‘非授权访问尝试’的规定,愿意接受相应处罚。”
沈微月说得极其诚恳,甚至带上了一点“技术宅”的狂热和“被抓包”的尴尬。
她把“入侵”轻描淡写地描述成了“好奇心驱使下的本地逻辑推演”,将获取密码的过程包装成了对“校园谜题”的破解。
最关键的是,她主动承认了“轻微违规”,并自愿接受处罚——这极大地削弱了“恶意入侵”的指控分量。
麦尔斯中校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但测谎仪始终显示她处于“陈述真实”状态(至少她主观上认为自己说的就是“真相”)。
他身后的宪兵快速记录着。
“那么,启动激光器攻击沙虫呢?
那属于军用级别武器!
你们未经授权使用,造成巨大破坏,甚至可能危及自身安全!”
麦尔斯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才是他关注的核心——两个新生干掉了一条成年沙虫,这本身就不正常!
“长官,关于使用激光器,”这次开口的是莱昂,他仿佛被沈微月的“表演”打通了任督二脉,声音虽然还有些不稳,但思路清晰了不少,“完全是迫于无奈的自卫行为!
沙虫突然出现,攻击性极强,瞬间就有多名考生伤亡!
我和沈微月同学被困在废弃管道内,唯一的出路被沙虫封死!
我们发现那台废弃的采矿激光器时,它看起来就像一堆废铁!
我们根本不知道它还能用!
是沈微月同学凭借她优秀的工程学知识,临时拼凑了部分可用的零件,并尝试启动它作为最后的求生手段!
密码…密码只是我们绝望之下的尝试!
我们当时只想活下来!
长官!”
莱昂的语气带着强烈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显得无比真实。
他巧妙地将使用武器的行为定性为“绝境下的被动自卫”,将功劳归于沈微月的“工程学知识”(而非她的“入侵”能力),并强调了“不知道能用”和“绝望尝试”这两个关键点。
麦尔斯中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测谎仪在莱昂手腕上也亮着稳定的绿光(毕竟,他说的也是“部分”真相)。
沈微月适时地补充道:“长官,启动激光器时,能量核心极不稳定,随时可能过载爆炸。
我们是在用生命赌博。
至于破坏…我们只攻击了沙虫,目标明确,激光器在完成两次射击后就彻底报废了。
破坏力完全集中在威胁源上,没有造成任何额外损害。
现场能量残留和破坏痕迹可以证明这一点。”
她再次用事实和数据说话,将“违规使用武器”的严重性,引导向“精准、高效、且被迫的自卫行动”上。
审讯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麦尔斯中校似乎在权衡。
两个新生的陈述虽然有些细节显得过于“巧合”(比如恰好知道密码,恰好能修好激光器),但逻辑链条完整,测谎无异常,且最重要的——他们确实在虫族袭击下活了下来,还干掉了一个重大威胁。
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功绩,足以抵消大部分程序上的瑕疵。
更何况,虫族入侵本身,才是真正需要捂住的惊天丑闻!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滑开。
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将官常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威严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没有佩戴任何夸张的勋章,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就瞬间笼罩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麦尔斯中校和两名宪兵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校长阁下!”
莱昂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噩梦。
沈微月镜片后的目光也瞬间锐利如针,她停止了所有细微的动作,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心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预案,核心处理器全功率运转——正主来了!
老者——银河第一军事学院的校长,联邦军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先是在莱昂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审视和一丝失望的复杂情绪。
然后,那目光缓缓移向沈微月。
沈微月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降临,远比麦尔斯中校的审视强大百倍。
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战术眼镜,首接窥探到她思维的最深处。
她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迎向那道目光,眼神清澈(至少努力表现出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最高长官应有的敬畏。
校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沈微月。
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首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克莱因家的小子吓破胆了,情有可原。”
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沈微月身上,仿佛莱昂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那么你,沈微月学员…告诉我,你是怎么‘恰好’知道,那条沙虫的神经节弱点,就在它第七节甲壳下方0.3米处的?”
空气,彻底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