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视网膜上跳动着细小的光斑。
心脏在肋骨后面不规律地抽搐,一下,又一下,像台快散架的老旧水泵。
她伸手去够桌角的咖啡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陶瓷,视野骤然被猩红吞没。
键盘被温热的液体砸出闷响。
最后的声音是部门主管遥远的咆哮:“项目上线前谁都不准……姜晚?
姜晚你装什么死!”
黑暗温柔地裹住了她。
……冷。
刺骨的冷钻进骨髓缝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牲畜粪便的酸腐气。
姜晚猛地睁开眼,喉管里火烧火燎,呛出一大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是水,混着泥腥味和草屑的脏水。
她正趴在一片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茅草上,冰冷的液体正从屋顶一个巨大的破洞倾泻而下,精准地砸在她的后颈。
“咳!
咳咳咳!”
她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咳嗽撕扯着空虚的胃袋,带来一阵痉挛般的绞痛。
环顾西周,心彻底沉入冰窖。
这是一间摇摇欲坠的柴房。
西壁是糊着泥巴的破烂篱笆,寒风毫无阻碍地从缝隙里灌进来。
角落里堆着些潮湿发黑的柴禾,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屋顶的破洞像个狰狞的大嘴,灰蒙蒙的天光漏下来,映着地面积水里自己狼狈的倒影:一张瘦得脱相、沾满泥污的陌生脸庞,枯草般的头发黏在额角,唯一醒目的是右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的泪痣。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裹挟着绝望的寒意,狠狠扎进脑海。
姜晚。
大胤朝,承恩侯府嫡长女。
一个顶着“灾星”名头出生的可怜虫。
出生克死生母,三岁克死亲近的乳母,五岁克得祖父中风偏瘫……流言如跗骨之蛆。
半个月前,她被继母周氏和一纸“命格带煞,不利家宅”的批命,像扔垃圾一样丢到了京郊这处最破败的田庄“自生自灭”。
管理田庄的,是周氏的远房表亲,庄头刘癞子。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泥墙上,震落一片灰尘。
一个矮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油腻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坑坑洼洼,一双三角眼闪着刻薄的光,正是刘癞子。
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浅浅一层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
“哟,还没死透呢?”
刘癞子捏着鼻子,仿佛柴房里的恶臭都是姜晚带来的。
他踱步进来,厚重的草鞋踩在泥水里,溅起的脏污点子甩到姜晚破旧的粗麻裤脚上。
“还当自己是侯府的金枝玉叶?
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
庄子上不养吃白食的废物!”
他把那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哐当”一声,重重顿在门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浑浊的汤水晃出来不少,迅速***燥的地面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今天的饭。
省着点吃,晚上可没你的份了。”
刘癞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周夫人可交代了,你这‘灾星’啊,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早死早投胎才是积德!
晦气!”
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转身重重关上门,落锁的声音冰冷刺耳。
柴房里重归昏暗,只剩下屋外呼啸的风声和屋顶漏雨的滴答声。
胃袋被刚才的绞痛唤醒,此刻正疯狂地叫嚣着,烧灼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小腹。
姜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碗“粥”上,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爬过去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饥饿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冰冷湿黏的泥土里,一点点挪动身体。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膝盖和手肘的粗麻布料,寒意刺骨。
短短几步的距离,耗尽了这具破败身体仅存的力气。
终于够到了那个粗陶碗。
她几乎是扑上去,双手捧起碗,急切地将碗边凑到嘴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和土腥气首冲鼻腔。
碗底所谓的“粥”,不过是浑浊的米汤,里面沉着几颗干瘪发黄的碎米粒,还有……细小的砂石。
饥饿压倒了本能的反胃。
姜晚闭上眼,仰起头,贪婪地吞咽着那点带着砂砾感的冰冷汤水。
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
几口下去,碗就见了底,那点可怜的液体滑入胃袋,非但没能平息饥饿的火焰,反而像在滚烫的石头上浇了一滴水,激起了更猛烈的灼烧感和空虚。
不够……远远不够!
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用力去舔碗壁上残留的一点湿润。
冰冷的粗陶表面粗糙得像砂纸,舌头舔上去又痛又麻,却只刮下一点点带着土味的湿意。
绝望如同这柴房里无孔不入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来,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
从现代猝死的加班狗,到古代任人践踏的“灾星”,这地狱般的开局让她连愤怒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靠在冰冷的泥墙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干瘪的肺部生疼。
视线因为虚弱和低血糖开始模糊、摇晃。
“啪嗒……”一滴冰凉的水珠,精准地砸在她的额头上,顺着眉骨滑下,流进干裂的嘴角。
是屋顶漏下的雨水。
微弱的凉意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湿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姜晚猛地抬起头,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渴求甘泉,努力去承接那从破洞中落下的、冰冷浑浊的雨水。
“啪嗒…啪嗒…”水滴砸在舌尖、齿间,带着泥腥味和草叶腐烂的气息,味道糟糕透顶。
但对此刻的她而言,这就是续命的甘霖。
她贪婪地追逐着每一滴,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吞咽声。
冰冷的雨水滑过灼痛的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要命的烧灼感,带来一丝虚假的、短暂的慰藉。
就在这时,一阵孩童清脆又充满恶意的嬉闹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拍手声,穿透了薄薄的篱笆墙,清晰地钻了进来:“拍手歌,拍手歌,庄子里有个灾星婆!”
“克死爹,克死娘,克得***光!”
“早死鬼,早投胎,阎王殿里烧锅台!”
“烧锅台,冒黑烟,灾星永世不超生!
不超生!”
那童谣尖锐、刻薄,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一遍遍重复着,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姜晚的耳膜,刺进她刚刚苏醒、还带着巨大创伤的灵魂深处。
“灾星婆……克***……早死早投胎……”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脆弱不堪的心上反复切割。
屈辱、愤怒、还有这具身体残存记忆里深不见底的悲凉,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冰冷麻木的胸腔里轰然炸开!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她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一颗该死的泪痣?
就因为那些神棍的胡言乱语?
一股难以遏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愤和戾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了头顶,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暗,接着又被一片急速旋转、翻涌的奇异景象取代——就在那充满恶毒诅咒的童谣声中,就在她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目眦欲裂的瞬间,姜晚的视野边缘,如同被浓墨滴入清水,丝丝缕缕粘稠、翻涌的黑色雾气,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像拥有生命一般,扭曲、蠕动、贪婪地汇聚着,在她视野的下方,凝聚成一道模糊、却真实存在的、仿佛由最深沉恶意构成的……进度条虚影!
进度条的最左端,一个猩红如血的数字,如同恶魔的狞笑,无声地跳动了一下:恶意值:0.1%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电流般的暖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流下,瞬间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冰冷和濒死的虚脱感!
虽然只有一丝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带来了……力量?
姜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她死死盯着视野下方那诡异翻涌的黑雾和猩红的数字,干裂的嘴唇,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个冰冷至极、又带着一丝疯狂玩味的弧度。
窗外的童谣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每一句“灾星”,都像在给她那刚刚出现的、诡异的“进度条”添砖加瓦。
甲方?
呵。
这全京城的恶意差评,她姜晚……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