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蹲在码头石阶上数寄居蟹时,看见陈伯佝偻的身影正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梯往下爬。
蓝布衫被海风掀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抹布,铁桶里晃荡的煤油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金波。
“陈伯,这灯早该歇着啦。”
她朝下面喊。
新灯塔的太阳能板上个月刚换过,红白色的光柱能劈开十里雾霭,谁还会在意这盏嵌在礁石缝里的老古董。
老人没回头,抹布在玻璃罩上擦出细碎的声响。
“小满你不懂,”他的声音被风揉碎,“这灯认人。
阿武小时候总蹲在这儿,数灯芯烧出的火星子。”
林小满见过那张照片。
泛黄的相纸上,穿海魂衫的少年举着这盏灯笑,虎牙尖尖的,像刚偷咬过橘子。
十年前台风过境的那个黎明,少年的船没能绕过暗礁,连同满舱的渔获沉进了黑沉沉的海里。
那天傍晚起了浓雾,林小满收摊时看见那盏灯亮得格外执着。
昏黄的光在雾里晕成一团,像块被体温焐化的麦芽糖。
陈伯坐在崖边礁石上,指腹一遍遍摩挲照片里少年的眉眼,潮声漫过脚背时,他忽然对着海面喊:“阿武,灯亮着呢。”
修船厂来的年轻人是在雾散那天出现的。
沾满机油的工装裤,说话时露出颗小虎牙,蹲在摊前要鱼丸时,目光总往崖壁那边瞟。
“那灯挺神的,”他吸着热汤说,“昨晚雾最大的时候,我在崖底见着个老爷子,说这灯是他儿子留的念想。”
林小满的汤勺“当啷”撞在碗边。
“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他儿子小时候总偷着往灯里添煤油,被他追着打。”
年轻人笑起来眼角有细纹,“老爷子擦灯的时候,手稳得像在托着星星。”
航标站的人来拆灯那天,陈伯抱着黄铜灯座不肯撒手。
指甲抠进斑驳的铜锈里,像要把十年的等待都嵌进去。
“别拆,”他声音发颤,“阿武昨晚回来了,他说灯亮着真好。”
拆灯的小伙子忽然从工具包掏出块太阳能板。
“我们给它换个芯子,”他蹲下来帮老人擦眼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以后不用添煤油,也能亮很久。”
新换的灯芯亮起时,林小满看见陈伯突然笑了。
他指着玻璃罩上的反光——那里映着翻涌的海,远处灯塔旋转的红光,还有两个并排蹲在礁石上的身影。
年轻人正往保温桶里添鱼汤,蒸汽模糊了他的侧脸,却遮不住眼角那颗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痣。
后来每个雾天,林小满都能看见那盏灯。
昏黄的光晕里,穿蓝布衫的老人总在擦玻璃,穿工装的年轻人蹲在旁边递抹布,潮声里混着断断续续的笑,像灯芯爆起的火星,在岁月里明明灭灭,却从未熄灭。
林小满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感动。
那褪色的航标灯,承载着岁月与思念,成了港湾里永不磨灭的温暖记忆,守望着希望与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