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边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枝桠虬结,一半都伸到了黑黢黢的水面上。
村里老人总叮嘱后生:“莫去老龙潭耍水,尤其莫靠近那棵老槐树!
潭底住着‘水影娘’哩!”
“水影娘”是啥?
没人说得清。
只道是几十年前,一个外乡来的俊俏媳妇,不知怎的,抱着刚满月的娃娃,在一个月圆之夜投了潭。
打那以后,但凡月圆,尤其夜深人静时,若有单身男子靠近潭边,便能听见细细的呜咽,像风吹过芦苇,又像女人抱着孩子低低哼唱。
更邪门的是,有人曾在月光下,看见潭水里映出的倒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披头散发、抱着襁褓的白衣女人,对着岸上的人幽幽地笑。
李三是个不信邪的愣头青。
他爹就是当年捞那媳妇尸体的人之一,回去后大病一场,没捱过三个月就去了,临死前反复念叨:“别看她…水里倒影…别看她…”李三觉得是爹胆子小,着了凉才病死的。
他仗着自己水性好,常在老龙潭摸鱼,也从没遇见过啥。
这年夏天,天出奇的热。
李三在镇上帮工回来,月亮己经升得老高,又大又圆,像个惨白的银盘挂在老槐树枝头。
他浑身汗腻,路过老龙潭时,看着那凉浸浸的潭水,心里像猫抓似的痒。
西周静得吓人,只有虫鸣和河水低沉的呜咽。
“怕个球!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李三把汗衫一脱,噗通就跳进了潭水里。
潭水果然冰凉刺骨,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也格外解乏。
他畅快地游着,渐渐靠近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月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在水面上洒下破碎的光斑。
李三游累了,仰面漂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水太静了,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岸边的虫鸣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唱声飘了过来。
那调子古怪得很,不成曲不成调,凄凄切切,像是哄孩子睡觉,又像是在哭。
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又似乎来自深不见底的潭底。
李三心里一毛,猛地翻身想游回岸边。
就在他翻身的刹那,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水面——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清晰地映着天上的月亮,映着老槐树的影子,也映着他自己惊惶的脸。
**但,就在他脸旁边,紧贴着他肩膀的位置,水面倒影里,赫然多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那脸惨白浮肿,湿漉漉的长发像水草一样贴在脸颊上,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她嘴角咧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嚎哭。
她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蓝布裹着的襁褓,襁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
“啊——!”
李三魂飞魄散,惨叫一声,手脚并用,拼命向岸边扑腾。
他感觉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擦过了他的小腿,像水草,又像…手指!
他连滚带爬地上了岸,连衣服都顾不上拿,光着膀子就往村里疯跑。
身后,那诡异的哼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毒,紧紧追着他。
李三一头撞开家门,脸色青白如鬼,牙齿咯咯作响,指着老龙潭的方向,只会重复一个字:“影…影…水…水影娘…她…她抱着孩子…在…在水里…看我…”家里人被他吓得够呛,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
李三浑身冰凉,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神涣散,嘴里颠三倒西地胡言乱语,说的全是水里的倒影,女人,孩子……更骇人的是,第二天一早,李三娘给他擦身时,赫然发现他左边小腿肚子上,清晰地印着五个乌青发黑的手指印!
那指印纤细,一看就是女人的手,深得像是烙进了肉里。
李三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三天三夜。
请来的大夫摇头叹气,说这是“阴寒入骨,惊厥失魂”,药石难医。
村里的神婆被请来了,围着李三跳了半天,烧了符水灌下去,又用桃木枝蘸了公鸡血在他小腿的黑手印上狠狠抽打,最后取出一根浸了朱砂的红绳,死死缠在李三的脚脖子上,打了个死结。
“能不能熬过去,看他造化了。”
神婆疲惫地说,“水影娘这是要拉替身啊!
她当年抱着孩子含怨而死,怨气化不开,就等着拉人下去替她受苦,她好去投胎!
李三在水里照见了她的影,又被她摸了脚,这是被‘水鬼’缠上了!”
说来也怪,神婆做法后,李三的高烧竟真的慢慢退了。
又躺了半个月,他总算能下床,只是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神畏畏缩缩,再也没了以前的精气神。
那条缠着红绳的腿,走路也一瘸一拐,使不上力气。
最要命的是,他再也不敢看水了。
家里的水缸、水盆,甚至下雨天的积水洼,他都不敢看。
只要看到水面映出人影,他就惊恐万状,抱着头缩在角落尖叫,仿佛水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浮肿惨白的手来。
村里人都说,李三的魂被水影娘勾走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永远困在老龙潭那冰冷的水影里了。
从此以后,老龙潭的传说更添了几分恐怖。
老人们教训孩子时,总会加上一句:“看见没?
就像李三那样!
月圆夜莫近水,尤其莫看水里倒影!
那水影娘啊,还在潭底等着呢,等着下一个替死鬼……”那根缠在李三脚踝上、己经变得乌黑发亮的红绳,成了李家村最触目惊心的警示符。
而每到月圆之夜,老龙潭边歪脖子老槐树的倒影,在漆黑的水面上,似乎总显得格外扭曲,像极了一个抱着襁褓的、哀怨的女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