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休书糊脸,泥巴断头饭
破草棚顶漏得筛子似的,浑浊的雨水混着烂稻草的腐味,浇得她浑身湿透,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
“呸!
***胚子装什么死!”
一只沾着泥浆的硬底布鞋狠狠踹在她腰眼上,力道大得几乎把她整个人蹬进身下那滩污浊的泥水里。
姜晚猛地呛咳出声,浑浊的泥水灌进喉咙。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
一个颧骨高耸、吊梢眼的老妇叉腰站在破草棚唯一的干爽处,薄嘴唇刻毒地翻动着,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溅过来:“烂泥扶不上墙的贼骨头!
老娘那对压箱底的银丁香,你也敢偷?
那是留着给文轩打点前程的!
你算个什么东西!”
记忆的碎片像被这暴雨和剧痛硬生生撬开,混乱地涌进脑海——原身姜大草,姜家村的瘟神,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眼前这个唾沫横飞的老虔婆,正是她掏心掏肺供养了五年的婆婆,陈刘氏。
“娘…我没有……”姜晚下意识地辩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不属于她的虚弱和惯性恐惧。
这是原身残存的本能反应。
“没有?”
陈刘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幕,她猛地弯腰,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姜晚流着血和泥水的额头上,“不是你偷的,难道银丁香自己长了翅膀飞了?
家里就你一个外人!
吃我陈家的,喝我陈家的,到头来还做贼!
丧门星!
克死你爹娘不够,还想来克我文轩的前程?
做梦!”
恶毒的咒骂如同淬毒的鞭子,抽在姜晚刚刚凝聚的意识上。
更多的记忆碎片炸开:原身是如何像条被驯化的狗,为了眼前这个刻薄的婆婆一句“想吃肉”,寒冬腊月里钻进结冰的河里摸鱼,冻得浑身青紫;是如何为了丈夫陈文轩口中“读书人的体面”,一次次像疯狗一样扑回娘家,从病弱的老父老母嘴里、从饿得嗷嗷哭的侄子碗里,硬生生抠出最后一点口粮和铜板……“够了!”
一个清冷、带着浓浓厌弃和不耐烦的男声从陈刘氏身后传来。
破草棚那扇摇摇欲坠的烂木门被推开更大的缝隙,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量不算矮,面容也算得上清秀,只是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刻薄和自视甚高的倨傲,生生破坏了那点书卷气。
雨水打湿了他长衫的下摆,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干爽处又挪了挪,仿佛沾上一点这草棚里的泥水都是对他的亵渎。
正是原身的丈夫,陈文轩,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公。
陈文轩居高临下地睨着蜷缩在泥水里的姜晚,眼神冰冷得像看一块肮脏的抹布。
他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那纸质地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墨渍——姜晚混乱的记忆里猛地跳出一个画面:这是陈文轩练字写废了的考卷!
他竟用这背面写了休书!
“姜氏,你嫁入我陈家五载,无所出己是七出之条。
更兼不敬婆母,懒惰成性,如今竟犯下偷窃恶行,辱我门楣,坏我清名!”
陈文轩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地宣判着,“我陈家书香门第,容不得你这等卑劣妇人!”
他手腕一抖,那纸休书被展开,带着一股廉价墨汁的味道,被他像丢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甩在姜晚的脸上!
粗糙的纸页边缘刮过她额头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墨迹晕染开,糊了她满脸,模糊的字迹如同扭曲的鬼画符,最刺眼的便是末尾那三个字——“永不归宗”。
休书冰冷的纸张紧贴着皮肤,那晕开的墨迹仿佛毒虫,顺着脸颊的伤口拼命往她脑子里钻。
就在这冰冷与刺痛交织的瞬间,一股庞大而绝望的记忆洪流,如同被这休书上的“永不归宗”西个字猛地撕开了封印,轰然冲垮了她最后一点属于姜晚的清明,彻底将她拖入了姜大草那令人窒息的人生泥沼!
她看见“自己”——那个干瘦、眼神浑浊却带着一股疯狂执拗的女人,在一个同样冰冷的雨夜,像鬼魅一样溜进了村西头赵寡妇那摇摇欲坠的破院。
赵寡妇,那个早年丧夫、独自拉扯着独苗儿子苦熬日月的可怜女人。
她的儿子,才七岁的小石头,饿得脑袋大身子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姜大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墙角那个半瘪的瓦罐——里面是赵寡妇给人浆洗缝补了三天才换来的一小捧糙米,那是她们母子熬过这个冬天的命根子!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被“婆母想吃白米饭”这个念头烧灼出的疯狂。
她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扑了上去,死死抱住那个瓦罐!
“你干什么!
放下!
那是给石头救命的!”
赵寡妇凄厉的哭喊划破雨夜。
小石头被惊醒,哭着扑上来抱住姜大草的腿:“坏婶婶!
还我米!
娘饿!”
混乱中,姜大草狠狠一甩胳膊,那个瘦小的身影被她猛地掼了出去!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小小的脑袋不偏不倚,重重磕在了院子角落那口废弃的、长满滑腻青苔的石井沿上!
孩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小小的身体软软地滑倒,滚进了漆黑的井口!
“石头——!”
赵寡妇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穿透了时空,狠狠刺进姜晚的灵魂深处。
她甚至清晰地“看”到,几天后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孩子那只泡得发白的小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干硬的、他大概是想给娘亲留着的生芋头……“滚!”
陈文轩冰冷嫌恶的声音如同惊雷,将姜晚从那段血腥绝望的记忆深渊中猛地拽回现实,“拿着你的休书,滚回你那乞丐爹的坟堆里去哭丧!
别脏了我陈家的地界!”
乞丐爹…坟堆…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姜晚刚刚被原主惨痛记忆填满的心口。
原身那深不见底的绝望、被榨干骨髓的怨恨、被所有人践踏唾弃的屈辱……在这一刻,被陈文轩这轻飘飘却恶毒至极的嘲讽彻底点燃!
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属于现代灵魂的理智堤坝!
那不是姜晚的怒火,那是属于姜大草,属于所有被欺辱、被榨干、被抛弃的苦命灵魂的滔天恨意!
“嗬……”一声不似人声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嘶哑低吼从姜晚喉咙里溢出。
她动了。
不是求饶,不是哭泣。
被雨水和血水糊满的脸上,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不再是过去的浑浊懦弱,而是燃着两簇幽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过陈文轩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陈文轩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姜晚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刚刚在泥水里奄奄一息的人!
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猛地***身下冰冷的泥浆里,狠狠抓了一把粘稠腥臭的烂泥!
“断头饭?”
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好!
我赏你!”
话音未落,在陈刘氏刺耳的尖叫和陈文轩惊骇的目光中,姜晚整个人如同扑食的饿狼般弹起!
她沾满泥污的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捅进了陈文轩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唔——!
呕……噗!”
陈文轩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冰冷腥臭、带着土腥味和腐烂草根气息的东西粗暴地塞满了口腔,首冲喉咙!
他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恶心感和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弯腰狂呕,想把那恶心的东西吐出来。
可姜晚的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
她的指缝里全是冰冷的烂泥,更多的泥浆顺着他的嘴角、鼻孔被挤压出来,糊了他半张脸,那身象征读书人体面的青布长衫瞬间染上大片污秽!
“秀才公!”
姜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暴雨声和陈文轩痛苦的干呕,“黄泉路远!
这断头饭,可得吃撑了才有力气走!”
她猛地抽回手。
“呕——咳咳咳!
呕……”陈文轩终于能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疯狂地呕吐起来。
胃液混合着腥臭的泥浆从他嘴里、鼻子里喷涌而出,糊满了脚下的泥地,狼狈得如同一条被拖上岸的濒死之鱼。
他精心维持的读书人风度荡然无存。
“啊!
天杀的***!
你敢打我儿子!
我跟你拼了!”
陈刘氏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尖叫着挥舞着枯瘦的爪子朝姜晚脸上抓来。
姜晚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在她扑上来的瞬间猛地侧身一躲。
陈刘氏收势不及,脚下被泥水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溅起的泥点糊了她自己满头满脸。
姜晚看都没看在地上扑腾的陈刘氏。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弯腰狂呕的陈文轩身上。
他那身青衫的前襟己被呕吐物彻底污浊,借着草棚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姜晚清晰地看到,那滩黄绿色的污秽中,赫然夹杂着几缕刺目的暗红血丝!
那血丝在泥水和胃液的混合中显得异常诡异,像几条扭动的猩红小蛇。
姜晚布满泥污和血渍的嘴角,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滑入她混乱却异常清醒的脑海深处:“呕血?
是刚才那一下太狠了……还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就给这位‘前途无量’的秀才相公,备下了什么‘惊喜’?”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角滑落,冲开泥污,露出一小块苍白的皮肤。
那上面,一抹极淡的、几乎被血污掩盖的青紫色印记,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