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叛逆期来得猝不及防,像墙缝里突然窜出的野草,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专往母亲最在意的地方钻。
那时我们家的空气总像拧到最紧的发条,一点火星就能炸。
母亲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冲,像裹着沙砾的风,我听着听着就忍不住顶嘴,声音比她还高。
她骂我“白眼狼”,我就梗着脖子说“你也不是好妈妈”;她摔门,我就把自己的房门反锁,任凭她在外头捶打门板,震得墙上的日历纸簌簌往下掉灰。
争吵最凶的时候,我学会了搞小动作。
趁她不在家,偷偷溜进卫生间,往她那瓶樱花味的粉底液里掺自来水,看着乳液在水里晕开雾蒙蒙的白,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
她化妆时发现粉底变得稀稀拉拉,对着镜子骂骂咧咧,我就坐在客厅假装写作业,耳朵却竖着听,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后来变本加厉,往她的香水喷嘴里灌花露水,薄荷味混着玫瑰香,刺鼻得像打翻的中药铺。
她每次出门前皱着眉说“这味道怎么变了”,我都低着头说“不知道”,手指在作业本上抠出一个个小洞。
疫情来的时候,五楼的房子像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
母亲没法出门和朋友诉苦,所有的火气都憋在家里,一点小事就能引爆。
争吵从口头蔓延到动手,她抓着我的胳膊往墙上推,我挣扎着踢开她的腿,结果总是被她按在沙发上,后背被她的指甲掐出几道红痕。
她喘着气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咬着牙不说话,眼泪往肚子里咽,心里却在喊“我也不想生在这个家”。
那些日子,楼道里的声控灯总被我们的争吵惊醒,亮了又灭,像只疲惫的眼睛。
我缩在房间角落数天花板的裂纹,数到第七道时,听见母亲在客厅给我的别人打电话,声音突然变得委屈又哽咽,说我“不听话叛逆得管不住”。
挂了电话,我大吼:”你为什么老是要这么做!
“她推门进来,眼神冷冷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愿意说你?”
我猛地站起来,把课本往地上一摔:“你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不好!”
她愣住了,随即扬起手,巴掌落在我脸上,***辣的疼里带着点麻,像被蜜蜂蛰了。
最让我记恨的是那瓶泡沫洗面奶。
那是她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浅蓝色的液体,说明书上写着日文“使用前摇匀”。
她有一次用就没摇,挤出来的全是清水似的东西,当即就认定是我动了手脚。
“除了你还有谁?”
她把瓶子往我面前一戳,液体晃出细碎的泡沫,“你就是见不得我用好东西!”
我急得脸通红,反复说“不是我”,可她根本不听,像认定了答案的法官,眼神里全是“我早就知道是你”的笃定。
最后她冷笑一声,拧开瓶盖往洗手台上一扔:“行,你说不是你弄的,那这瓶就归你用。”
浅蓝色的液体顺着瓶身往下流,在白色的瓷砖上积成一小滩,像滴在雪地里的蓝墨水。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滩水慢慢晕开,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后来疫情结束了,我回到了校园,我还是和疫情那时候一样不爱学习,我的数学不好,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一首都这样那次数学老师找我谈话:”祁墨,你看看你做的作业一塌糊涂,疫情前数学还勉强能过关,疫情期间和你妈吵架嘛......“我的脑子己经一片空白了我不知道老师接下来说的什么。
“老师,怎么知道的?”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几乎带着答案的问题。
我回到家,质问她,她却说我那时候管不住你,只能和你老师说,毋庸置疑,我和她再一次发生争吵。
争吵的余温还在空气里烧,母亲摔门的巨响像块石头砸进我胸口,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缩在房间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眼泪的涩味在嘴里漫开——刚才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那点心思老师早就告诉我了”,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心里那扇锁了很久的门。
原来那些深夜里她压低声音打的电话,那些老师突然找我谈话时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你妈妈最近很担心你”的叹息,全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傻子,在她和老师之间被反复打量、评判,连我锁在日记本里的委屈、偷偷在被子里掉的眼泪,都可能成了她向别人诉苦的材料。
“为什么……”我对着空荡的房间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踉跄着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像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镜子里的我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那副狼狈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想起疫情期间她把我按在沙发上掐我胳膊时,嘴里喊着“我要让老师评评理”;想起她发现被我掺了水的粉底液时,第一反应是“等你老师来了我问问她该怎么管你”。
原来在她眼里,我从来不是个需要被信任的孩子,而是个随时可能出岔子、需要被外人监督的麻烦。
“啊——”我猛地捂住脸,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像头受伤的小兽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嘶吼。
瓷砖冰凉的温度透过衣服渗进来,可我感觉不到冷,浑身都在发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快要停止跳动。
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背抵着冰冷的浴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原来我所有的反抗、所有的伪装、所有想藏起来的伤口,早就被她***裸地展给了别人看。
我像个被扯掉提线木偶,西肢僵硬地瘫在那里,连哭都觉得累。
窗外的阳光惨白惨白的,照在卫生间的瓷砖上,晃得我眼睛生疼。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给老师说的哪里是“我们的事情”,分明是把我一点点撕碎,再当成诉苦的筹码。
喉咙里堵得厉害,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五楼的风从气窗钻进来,带着楼下垃圾桶的馊味,像在嘲笑我的狼狈。
我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任由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原来在这场名为“母子”的关系里,我连保留一点体面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