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你可知罪?冰冷的声音像钝刀,一寸寸割开耳膜。我跪在断头台前,
粗布囚衣被血浸透,黏在伤口上。抬头,看见沈远山负手而立,眉眼里没有半分怜悯。
父亲,我哑声开口,女儿无罪。与外男私通,败坏门楣,还敢狡辩?
林氏用帕子掩鼻,仿佛看我一眼都嫌脏。
沈月柔红着眼眶扑到林氏怀里:母亲别气坏了身子,姐姐只是一时糊涂……她声音哽咽,
指尖却悄悄翘起,冲我露出一个笑。那笑里淬了毒,和前世一模一样。我闭上眼。
记忆翻涌——三日前,沈月柔邀我去报国寺进香。马车刚出城门,车夫忽然发狂,直奔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陌生男子飞身救我。第二日,
整个京城都在传:侯府真千金耐不住寂寞,光天化日之下与外男搂搂抱抱。
我跪在祠堂求父母明察,沈月柔却哭到晕厥:姐姐若真喜欢那男子,
月柔愿意让出世子妃之位……一句话,坐实了我的***与逼迫。
未婚夫萧珩赶来时,脸色比数九寒天的冰还冷。沈清漪,他掐住我下巴,
你让我觉得恶心。我被拖去京兆尹大牢。严刑拷打下,画押的供词上按着我的血手印。
此刻,萧珩站在沈月柔身侧,连余光都吝啬给我。刽子手高举鬼头刀。刀光落下!
……一啊——!我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残月如钩,
照出破败的窗棂——清漪院,侯府最偏僻的院落。桌上铜镜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十五岁,
刚被认回三个月的真千金。我重生了。指甲陷入掌心,疼得真实。不是梦。前世今日,
沈月柔好心送来新裁的衣裳,袖口熏了迷情香。我穿着去花园透气,恰好撞上萧珩。
药性发作,我神志不清扑向他——这一幕被沈月柔安排的丫鬟撞见。
次日谣言四起:真千金饥渴难耐,竟对世子下药。从此我名声尽毁。而现在……小姐?
丫鬟春杏推门进来,二小姐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了。我冷笑。前世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以为终于有人关心。结果那衣裳成了我的催命符。说我睡了。
春杏愣住:可二小姐说……听不懂人话?我掀被下榻,赤脚踩在地上,
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让她滚。春杏吓得一哆嗦,匆匆退下。
窗外传来沈月柔的啜泣:姐姐是不是怪我?我只是担心她受冻……
接着是林氏的呵斥:不识好歹的东西!前世我会冲出去解释。现在?
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翻出妆奁最底层的匣子——里面是外祖家留下的田契地契。
前世我怕父母觉得我市侩,到死都没敢动。如今……春杏。我唤道。
小丫鬟战战兢兢进来:小姐?明日替我去趟城南庄子。我把地契塞进她手里,
告诉庄头:所有收成不必再交侯府。春杏瞪大眼:可这是夫人的陪嫁……
现在是我的。我微笑,去吧。她走后,我点亮油灯,抽出萧珩三年前写给我的婚书。
指腹摩挲过永结同心四字,忽然觉得可笑至极。前世断头台上我才想明白:所谓婚约,
不过是侯府与王府的利益交换。我这个真千金被寻回后,
价值刚好顶替沈月柔嫁给病弱的世子。后来萧珩病愈承爵,第一件事便是休妻另娶沈月柔。
如今……我提笔蘸墨,在婚书背面写下四个字:退婚书。墨迹未干时,窗外传来脚步声。
姐姐睡了吗?沈月柔的声音甜得发腻。我吹干墨迹,将退婚书折好塞进袖袋:进来。
她端着参汤进来,眼圈通红:我怕姐姐冻着……目光扫过桌上空匣子时顿了顿。
我接过参汤闻了闻——果然加了料。前世我毫无防备一饮而尽,
半夜药性发作跳进荷花池勾引侍卫。这次……妹妹有心了。
我笑眯眯地舀一勺送到她唇边,你先替我尝尝烫不烫?
沈月柔脸色微变:这是给姐姐的……怎么?怕有毒?我手腕一翻,整碗汤泼在地上。
瓷片碎裂声中响起老鼠的吱吱声——片刻后老鼠抽搐着七窍流血而亡。
沈月柔尖叫着后退:不是我!我不知道……
我掐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下次换个高明点的法子。指甲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滚。
她踉跄着逃出去时撞进一人怀里——萧珩不知何时站在院中。
月光下他眉头紧蹙:你疯了?敢对月柔动手!我福了福身:世子来得正好。
从袖中抽出退婚书拍在他胸口,明日辰时正德门前见。
他展开一看脸色骤变:欲擒故纵?我笑出声:世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越过他时轻声道:别忘了带庚帖。
去做两件事:一是去京兆尹府备案解除婚约;二是去趟城西当铺把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赎回来。
前世这块玉佩被沈月柔偷去讨好长公主之子谢景行……这次我要亲手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二卯时三刻,侯府正厅灯火通明。沈远山刚下朝,朝服未褪,端坐在主位。林氏端着茶盏,
用杯盖一下一下撇着浮沫。沈月柔侍立在她身后,眼圈微红,像是一夜未睡。萧珩坐在客座,
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他十六岁生辰时,沈月柔亲手打的络子。我跨进门槛,
青衣素裙,发间只簪一根木钗。厅中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个笑话。
清漪给父亲、母亲请安。我福身,声音不高不低,也给世子请安。
沈远山皱眉:大清早的,闹什么?我抬眼,直视他:女儿是来求一件喜事。哦?
林氏放下茶盏,笑意不达眼底,你能有什么喜事?我取出昨夜写好的退婚书,
双手奉上:女儿自知粗鄙,难配世子。恳请父亲母亲做主,允我与萧世子解除婚约。
空气骤然凝固。萧珩猛地起身,玉佩磕在桌沿发出脆响:你说什么?退婚。我重复,
一字一顿,世子耳力若不好,我可再说第三遍。沈远山拍案而起:胡闹!
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林氏也沉了脸:你可知这桩婚事关乎侯府与王府的——颜面?
我轻笑,截断她的话,母亲放心,女儿自会保全侯府颜面。对外只需说‘八字不合’,
旁人不会多嘴。萧珩上前一步,眼底翻滚着怒意:沈清漪,你凭什么退我的婚?
我侧头看他,目光平静:就凭世子心有所属。顿了顿,补刀,强扭的瓜不甜,
我不屑做那碍眼的绊脚石。余光里,沈月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急忙上前:姐姐莫要冲动!世子与你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我嗤笑,
是指三年前我落水时世子袖手旁观?还是指上月赏花宴上世子当众说我‘粗鄙无知’?
萧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沈月柔张了张嘴,
眼泪说来就来: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占了姐姐的位置……又来了。
前世我便是被她这副模样骗得团团转。月柔妹妹慎言。我淡淡道,
你占的是侯府千金的身份,可不是我的未婚夫。这话一出,厅中几人脸色精彩纷呈。
沈远山厉喝:够了!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父亲。我屈膝跪下,脊背笔直,
女儿愿退一步。既怕给侯府蒙羞,自请搬去京郊别院清修,为家族祈福。待风波平息,
再谈婚事不迟。林氏眼睛一亮。京郊别院是座荒废的庄子,平日连下人都不爱去。
她巴不得我消失。沈远山沉吟片刻:你当真愿意?千真万确。我叩首,
只求父母成全。萧珩忽然开口:你若想以退为进——世子多虑了。我打断他,
从袖中取出庚帖放在地上,今日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世子可另聘佳人。
沈月柔死死咬住下唇。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主动放手——毕竟前世我为了这桩婚事撞得头破血流。
沈远山与林氏交换眼神。片刻后,前者摆手:既如此……准你所请。
林氏假惺惺叹气:清漪啊,别怪母亲狠心。你性子太倔,去庄子上磨磨也好。
我低眉顺眼:女儿明白。萧珩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冷笑:希望你别后悔。
我起身掸了掸裙摆:世子放心——抬眸与他对视,我沈清漪做事从不回头。
走出正厅时,阳光正好。春杏等在廊下,手里抱着个包袱:小姐……真要今日就走?
我点头:马车备好了?在后门。她欲言又止,夫人说……不必辞行了。
意料之中。我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三个月的侯府——很快这里就会鸡飞狗跳。
马车上路时路过城门。
我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萧珩站在城楼下身影挺拔如松却莫名透出一丝焦躁。
春杏小声问:小姐咱们去哪儿?我放下帘子:先去城南庄子取样东西然后——
想起长公主三日后要去报国寺上香唇角微勾去寺里烧柱高香。三马车在泥路上颠簸,
停在一座墙皮剥落的庄子前。门匾沈氏别院四字掉了一半,风一吹吱呀作响。
春杏小声嘀咕:小姐,这地方连狗都嫌。我拎着裙摆下车:狗嫌才好,清净。
侯府管家象征性送来二十两银子、两袋糙米、一筐炭,皮笑肉不笑:老爷夫人说,
小姐清修要紧,缺什么再开口。我掂了掂银子,笑得和气:替我多谢父亲母亲。
等人走远,我转手把糙米卖给隔壁猎户,换了五只下蛋母鸡——前世闹饥荒时,
鸡蛋比银子管用。夜里,我翻出仅剩的首饰:一对金丁香、一只白玉镯、两枚鎏金簪。
当了三十七两。小姐真要全部投进‘蓝靛’?春杏咂舌。嗯。
我蘸水在桌上写两个字:靛青。前世宫里突然流行天水碧色,染坊抢破头。
如今靛青贱如泥,一个月后翻十倍。我乔装成男子,跑遍京郊三家染坊,
以每缸一两八钱的价格订下两百缸现货,约定一月后提货。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公子爽快!
第三日,谣言进城。茶馆里有人绘声绘色:听说了吗?侯府真千金被赶去乡下做买卖喽!
丢人现眼!春杏气得摔了扫帚:定是二小姐!我淡定翻账本:让她传。
谣言发酵三日,火候刚好。我租了辆青帷小驴车,带春杏去报国寺上香。寺门外挤满乞丐。
我掀开帷帽,故意露出憔悴面容。沈大小姐?老住持认出我。我合十行礼:大师勿惊。
小女被逐出家门,幸得做些小买卖糊口。今日特来捐香油钱,也请各位师父替流民施粥。
说罢示意春杏抬出两只木箱——一筐馒头、一袋碎银。
又当众展开账本:上月盈余四十六两八钱,其中三十两买了药材施给城外疫棚。
百姓哗然侯府心真狠!沈大小姐菩萨心肠!沈月柔派来的眼线混在人群里,
脸色青白交错。回程途经落雁坡,忽听前方打斗声。十来个蒙面山匪围着一辆马车。
车夫已倒,护卫节节败退。车内传来女子低喝:放肆!
我心口一跳——昭阳长公主今日微服私访!前世模糊记忆里,正是这条路、这个时辰。
我摸出袖中辣椒面与***粉,低声吩咐春杏:绕后。山匪正踹车门,
忽见浓烟滚滚——我点燃湿草丢向逆风处。辣椒面呛得他们涕泪横流。趁乱撒***,
拉倒两人。夫人快下车!我冲车里伸手。一只染血的手搭上我的腕——指甲修得圆润,
指节却有力。妇人约莫四十出头,鬓发微乱,目光凌厉:小姑娘胆子不小。
山匪被***放倒三个,余下见势不妙逃进林子。我不敢恋战,扶妇人上驴车。
夫人可有受伤?我撕下裙摆替她包扎手臂伤口。她盯着我动作:你不怕?怕。
我苦笑,可总不能见死不救。妇人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姓沈,小字清漪。
我没提侯府。她点点头不再追问。到岔路口她执意下车:我家仆从很快找来。
临走前褪下腕间玉镯塞给我:谢礼。我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镯子通体碧绿,内刻昭阳
二字。春杏后怕得直拍胸口:吓死奴婢了!那夫人好大气势。
我把玉镯锁进匣子: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盘点战果:靛青已订两百缸;流民口碑立住;意外收获长公主人情;沈月柔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