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楼的鎏金匾额下,两盏绛纱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一醉千秋"西个狂草字映得忽明忽暗。
雅间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南海沉香在错金狻猊炉中盘旋。
陆昭赤足斜倚在云锦软榻上,墨色蟒袍衣襟大敞,露出心口处一道闪电状的旧伤。
掌中犀角杯倾出的琥珀光酒液,在衣摆上晕开如血渍的痕迹。
"少主,三更天了。
"韩九蹲在檐柱阴影里啃着卤鹅,油手在粗布衣上随意抹了抹。
这个总被当作马夫的老仆,此刻眼角余光却锁着窗外雨幕,"家主晨间来信,说西羯使团下月......""聒噪!
"陆昭突然掷出酒杯。
白玉盏撞上紫檀屏风的刹那,抚琴的乐姬"铿"地断了弦。
飞溅的瓷片擦过屏风后青衫客的衣角,那人执棋的枯手纹丝未动,唯有腕间玄铜腕扣泛着幽光。
花魁苏砚纤指拂过阴沉木棋盘,皓腕上的伽楠香珠轻轻相撞。
"听闻少主近日精研《弈理指归》。
"她推过青玉棋罐时,袖口暗绣的缠枝纹掠过一阵雪中春信的冷香,"可愿赐教一局?
"檐外雨势渐急,打更人的梆子声隔着水雾传来。
陆昭醉眼迷离地叩下黑子,袖中滑出半截焦边密函。
苏砚眼尾微挑——那是镇远军特有的青灰火漆,断裂处还残留着半枚指印。
"七之十八,镇。
"少主落子时指尖轻颤三下,暗合"回风拂柳"的运劲法门。
棋盘上"苍鹰缚兔"的杀局渐成,珠帘后的萧景明猛地收紧折扇。
这位乔装茶商的三皇子终于认出,这竟是《弈理指归》记载的"斩蛟手"——西十年前棋圣陈观隐喻削藩的禁谱。
角落里的青衫客忽然动了。
他戴着玄铜腕扣的右手"嗒"地按在天元,震得棋枰上未干的雨露飞溅。
"少主妙着。
"声音沙哑如磨砂,"可惜未算长生劫。
"腕扣擦过陆昭手背时,两人经脉中的真气同时一滞。
韩九手中的鹅骨咔嚓折断。
这个总被流觞楼小厮讥笑的老仆,此刻却死死盯着对方腰间若隐若现的青铜鱼符——那是天阙城执法长老的信物,十五年前"锁武令"的血色记忆骤然翻涌。
陆昭突然朗笑起身,蟒袍扫落半数棋子。
"先生可尝过......"他踉跄着扣住青衫客脉门,掌心劳宫穴却暗蓄劲力,"地窖里那坛百年青霜酿?
"酒气喷在对方脸上时,眼底醉意己化作寒星。
更声穿透雨幕,城西司天监的观星台上,黄道浑仪无风自转。
监正周淳风的白须被雨水打湿,手中蓍草突然齐根而断。
他望着太微垣中暴涨的赤星,龟甲上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蚩尤旗现,兵戈将起......"老监正颤抖着去取罗盘,忽见一道黑影掠过飞檐。
积水中绽开的涟漪,竟呈九瓣红莲之状——正是西域焚天宗独门轻功"步步生焰"的痕迹。
与此同时,流觞楼顶层的暗阁里,苏砚正将密函凑近烛火。
融化的火漆下露出半幅舆图,蜿蜒墨线勾勒出南疆群山的轮廓。
朱砂标记处,赫然是前朝皇室地宫的龙吻阙。
夜雨滂沱,一场乱世棋局悄然布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