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那点残存的光亮和人间烟火气，也隔绝了他最后一线微茫的希望。
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闷地响起，载着囚徒，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名为东厂的权力深渊。
——————这不是诏狱。
没有阴湿的石壁、不见天日的黑暗、令人作呕的血腥和哀嚎。
相反，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屋子，雕梁画栋，陈设华美。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几近无声。
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博古架上陈设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
巨大的屏风上绣着精致的云鹤图，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里，正袅袅升腾着一种清雅昂贵的沉水香，试图掩盖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然而，这华美本身，就是一座更加精致、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笼。
谢霁躺在铺着柔软锦缎的宽大床榻上，肋下的伤口己被仔细处理包扎过，敷着清凉的药膏，疼痛减轻了许多，却依旧牵制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身上的血污也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一身质料上乘、触感柔软却陌生的月白中衣。
他睁开眼，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头顶承尘上繁复的藻井彩绘上，那些盘旋的瑞兽祥云，在窗外透入的、被厚重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而遥远。
门无声地开了。
裴斩走了进来。
他己换下那身象征权势的蟒袍，只着一件深紫色的家常锦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
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浓黑的药汁，热气氤氲。
他径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霁。
那目光不再是初见时的惊艳与掠夺，却更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掌控者独有的审视。
“喝了。”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谢霁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那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汁上，再缓缓移向裴斩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
惊惧己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戒备和深埋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恨意。
他抿紧了苍白的唇，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回视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空气凝滞。
沉水香的清冷气味似乎也凝固了。
裴斩并未动怒，甚至唇角似乎还微微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俯下身，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那只戴着玄铁扳指的手——却猛地探出，精准地掐住了谢霁的下颌！
力道之大，迫使谢霁不得不张开嘴。
冰冷的玉碗边缘粗暴地抵上谢霁的唇齿，苦涩的药汁带着滚烫的温度，不容分说地灌了进来！
谢霁猝不及防，剧烈地呛咳起来，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流下脖颈，狼狈不堪。
他想挣扎，可那只掐在下颌的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强硬的“恩赐”，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一碗药终于灌完。
裴斩松开了手。
谢霁伏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苍白的脸上因窒息和愤怒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