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院里的光
但父亲那张扭曲的脸，和那根呼啸的皮带。
却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被禁足了。
整整一个星期，我世界的全部，就是家属院筒子楼二楼那扇朝南的窗户。
窗外，是别的孩子追逐打闹的自由。
窗内，是我对父亲无声的怨恨。
我觉得自己的英雄事迹非但没得到表彰，反而换来一顿毒打。
这简首是天底下最没道理的事。
百无聊赖中，我注意到了斜对过那户人家。
更准确地说，是那户人家的窗户，和窗户后的那个女孩。
女孩叫王雯婧，和我一般大。
她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写字。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她扎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镀上一层金边。
她不像院里那些疯跑的丫头片子。
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干净和安静。
我趴在自家的窗台上，看着她。
就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嘿！
“杨文超不知什么时候像只猴子一样，顺着一楼的雨棚爬了上来，扒着窗沿冲我挤眉弄眼。”
看啥呢？
看王雯婧啊？
“杨文超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撇了撇嘴，”别看了，人家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爸妈都是学校的老师，***考试都第一，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杨文超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下午，母亲炖了一锅红烧肉，满屋子都是香气。
肉出锅后，母亲盛出满满一碗，用另一个碗倒扣着，递给我。”
去，给雯婧家送过去。
“”都是邻居，上次你落水，她爸还帮忙了。
“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但在母亲的催促下，还是端着滚烫的碗，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我站在王雯婧家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王雯婧。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肥皂的味道，从门里飘了出来。
和我家常年混杂的煤烟味和油烟味截然不同。
她家窗明几净，地上是水磨石的，擦得能照出人影。”
我妈让送来的。
“我把碗往前一递，眼睛不敢看她。”
谢谢。
“我把碗塞到她手里，转身就想跑。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她家墙壁上贴着的东西。
一张，两张，三张……满满一墙的奖状。”
学习标兵“、”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我逃也似的跑回自己家。
一进门，就撞上了父亲铁青的脸。
他手里捏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正是我那张考了三十分的数学卷子。”
一天到晚就知道野！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的火气一点就着，”我告诉你王军龙，你再这么下去，将来就是个扫大街的命！
“这句话，和刚才那满墙的红色奖状，在我脑子里撞在了一起。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
我一声不吭地走进自己的小屋。
晚上，我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从书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
题目我都认不全，但我就是想做点什么。
我不想当扫大街的，更不想再被父亲那样吼。
我想……我想让那个叫王雯婧的女孩，能正眼看自己一次。
从那天起，我像是变了个人。
杨文超再来约我去掏鸟窝、扣电闸，我都摇头拒绝。
我开始笨拙地模仿王雯婧，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摊开作业本。
遇到不会的题，我会抓耳挠腮半天。
然后鼓起勇气，算好时间，在家门口偶遇放学回家的王雯婧，红着脸，小声地请教。
王雯婧也从不嫌我烦，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
一个星期后，语文课上随堂测验，作文题目是《我最敬佩的人》。
班里同学写的都是雷锋、赖宁。
只有我，写了自己的父亲王为民。
我写父亲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和铁屑的手。
写他夏天光着膀子修电扇时，后背淌下的汗。
写他每次发了工资，都会给自己买一根五毛钱的火腿肠。
文字很朴实，但情感却格外真挚。
那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全班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
下课后，所有同学都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我。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打架，不当孩子王，也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受用。
放学的***响起，我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王雯婧。
她好像专门在等我。
王雯婧走到我面前，把一只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口袋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你写的真好，“她看着我的眼睛，小声说，”你爸爸一定很爱你。
“我捏着那颗因为手心出汗而变得有些黏软的奶糖。
感觉比吃了十斤蜜还要甜。
原来这就是美好的形状。
我人生中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
我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正准备把那份甜蜜放进嘴里。”
军龙！
快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子口传来，杨文超像阵风一样冲到我面前。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广州市场那边新开了一家游戏厅！
“”有最新的街头霸王！
“”我攒了一个星期的早饭钱，今天带你开开眼！
“我的动作僵住了。
一边，是手里代表着光明和认可的奶糖。
另一边，是杨文超口中那个充满诱惑和***的游戏厅。
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