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不通,山路破败,赶尸人来过,说这里阴气重。
离阳朝廷派人来数过户籍,说镇南男丁少,女户稀,百姓痴,官不能治。
可徐骁未死前说过一句:“北凉三百镇,镇南最像北凉。”
这话传到镇南,被风吹淡了没人理,倒是老屠户咂舌说了句:“咱这破地儿也配叫北凉?”
温家住在镇南西巷尽头,门前三步是青苔水沟,门后是道泥墙。
屋子小,家里人不多,只有父子兄弟三人,母亲己是旧事,不说也罢。
温华从小就知道,母亲是逃走的。
不是死了,不是病了,是走了,连句诀别都没有。
那年他才五岁,记不清太多,只记得母亲在一个细雨的清晨拎着包裹出门,走路很轻,像怕惊醒谁。
哥哥温枕那年十一,守在门口没说话,手里攥着娘亲留下的一块帕子,攥得发白。
父亲温成山那天没回家,第二天喝醉才回来,进门就把饭桌掀翻了,一脚踹在门框上,骂的是“***”,砸的是墙角的青花瓷,吼了一夜没人敢劝。
从那以后,温成山便成了镇南有名的酒鬼赌徒,手上常带血,不是砸酒壶时破的,就是输钱后挨的。
可没人敢笑他。
他年轻时是练过几年拳脚的,据说还进过龙虎山外院,虽没拜成真道,但一身蛮力打起架来,十个镇南人也凑不够他一只拳头。
他骂儿子更狠,尤其是温华。
“你这小畜生,一看就是她娘带出来的贱种。”
这话他常说,每回醉了就念,骂声跟咳血一样重。
温华小时候怕,躲在炕角不敢吭声,背上青一块紫一块。
可他长大后就不怕了,也不回嘴,只静静看着那人发疯似地砸酒壶。
他想着:这人不是爹,只是个疯子。
哥哥温枕性子沉稳,比他大六岁,很早就出去挑水打杂,为了让温华吃上一口热饭,夜里总是偷偷留一碗剩粥在锅底。
他劝温华别学剑,说:“娘走,是因为爹当年执意习武,闹得家破人亡。
你不能重走旧路。”
可温华偏不。
他九岁那年自己削了一把木剑,用的是屋后槐树的干枝,刃身歪歪斜斜,拴了根布条当剑穗,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咯吱响。
邻里小孩笑他:“你这也叫剑?!”
温华不理。
他看过剑客。
不是市井卖艺的三脚猫,而是真正的剑客。
那年镇南来过一人,一身青衣,背剑而行,住在镇口的破庙三日。
那人每天只吃一碗冷饭,不与人言,夜里对着月光出剑,一剑起,寒霜三尺,瓦上飞雪。
他走的那日,有黑衣人来刺,镇南人谁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黑衣人脑袋滚落三步外。
从那之后,温华就知道——他要做那样的人。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有一天在风雪之中站着,不必低头。
他问过哥哥:“你说,剑能护人吗?”
温枕低头洗衣,手指冻得通红,“护不护人我不知道。
但你若真学,别让自己后悔。”
温华点头。
他没钱拜师,也没门路进北凉王府的护军营,便天天自己练。
清晨挑水之后,绕院走三百步,一步一剑式。
夜里抄书,《不传之剑》的残页是他从旧纸铺里翻来的,没人识得那些剑意的字句,他也不识。
他只会用指头在沙地上描,日日如旧。
有人说他痴,也有人说他病。
老邻黄婆婆悄悄塞给他一颗鸡蛋,说:“你这孩子,是苦命身子修正骨。”
镇南百姓信命,觉得温家出不了好人。
可温华信的不是命,他信剑。
他信有朝一日,他会提着一把真剑,走出镇南,不再回来。
他没想过名利,也没想着拜入龙虎山或青苍剑派。
他甚至不知北莽为何战,离阳为何杀。
他只知道,自己得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爹那样死在酒里。
—这一年他十二岁,镇南落了第一场雪。
风吹得柴门作响,父亲在屋里赌输了摔桌子,哥哥在街头被高利贷围堵,没人顾得上他。
他站在门外,雪落肩头,木剑斜挂,眼神沉静。
他想着:“我会走出去的。
若无归处,便立此为剑冢。
若有归日,风雪听我一言。”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