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黄昏——大崩溃日
空气里浮动着尘埃、纸张陈旧的微酸气息，以及林默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笨拙地捏着几根野花茎秆，试图在女友苏雅纤细的手腕上，打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结。
花是图书馆后面小花园里随手揪的，白色的小雏菊，沾着点湿润的泥土气。
“别动，快好了……”他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能感受到苏雅皮肤下细微脉搏的跳动，像只受惊的小鸟。
她垂着眼睫，嘴角抿着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看着他跟那几根柔韧的草茎较劲。
“林大学者，再打下去，我手腕都要成粽子了。”
苏雅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揶揄。
图书馆特有的那种巨大、空旷的宁静包裹着他们，只有远处书页翻动的细微哗啦声，像时间本身在流淌。
然后，尖叫就撕裂了这一切。
不是一声，是无数声。
从窗外，从楼下，从西面八方猛地炸开，像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同时刮过玻璃。
那声音里塞满了人类最原始的惊恐，瞬间撞碎了图书馆的玻璃穹顶，把那份虚假的宁静碾得粉碎。
林默和苏雅同时僵住，猛地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毗邻图书馆的华盛顿广场公园。
几秒钟前，那里还是都市里一片惬意的绿洲，鸽子在喷泉边懒洋洋地踱步，游人散坐。
此刻，却成了人间地狱。
视野里，一只正在啄食面包屑的鸽子，身体猛地膨胀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声。
它的羽毛根根炸立，如同浸透了沥青，迅速变得坚硬、漆黑，闪烁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
猩红的、非鸟类的复眼从它变形的头部两侧暴凸出来，闪烁着纯粹的嗜血光芒。
它的喙，不再是柔软的角质，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拉长、扭曲、硬化，变成了一对布满锯齿状倒刺的巨大弯钩。
它仅仅是用那变异的巨喙随意地一啄——噗嗤！
一个离它最近、正举着手机拍摄这诡异一幕的年轻男人，头颅像熟透的西瓜般爆开。
红白之物混杂着碎骨，呈放射状喷溅在翠绿的草坪和旁边惊呆的游客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更密集、更恐怖的异变在公园各处上演！
一只在孩童脚边打滚的博美犬，身体像吹气般迅速胀大，柔软的毛发硬化成一根根钢针般的倒刺。
它发出不再是犬吠、而是类似金属摩擦的刺耳咆哮，轻易地将身边一个尖叫逃窜的女人拦腰咬断！
温热的肠子拖拽在染血的草地上。
广场中央著名的喷泉池里，水花不再是温柔的跳跃。
几条观赏锦鲤的身体在浑浊的水中急剧扭曲、膨胀，鳞片变得如磨盘般巨大，边缘锋利如刀。
它们猛地撞碎池壁的石雕，裹挟着碎石和水流扑上岸，布满利齿的巨口轻易将几个呆立的人吞没，只留下半截残肢或喷涌的血泉。
“走！
快走啊！”
苏雅的声音尖锐地刺破林默耳边的嗡鸣，带着撕裂般的恐惧。
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的图书馆女孩，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还在发懵的林默推搡向最近的一排厚重橡木书架后面。
“躲起来！
别出来！”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窗外骤然升级的恐怖声浪里——玻璃幕墙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的爆响，人群临死前凄厉到变调的哀嚎，还有那些异变怪物发出的、混杂着咆哮、嘶鸣、刮擦、吮吸的、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噪音交响。
林默踉跄着被推进书架形成的狭窄夹角，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脊上。
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穿透书架的缝隙，死死锁在苏雅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他看到苏雅正转身，想要冲向另一侧更安全的掩体。
她的马尾辫在惊惶的跑动中扬起一个仓促的弧度。
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夕阳下原本是璀璨的光幕，此刻却映照着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也映照出苏雅身后扑来的巨大阴影。
那是一头……无法形容的东西。
它有着类似巨狼的轮廓，但体型大得离谱，几乎填满了整扇窗户的视野。
它的皮毛不是毛发，而是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增殖的暗红色肉瘤，像是无数***的内脏堆积而成。
肉瘤表面，不规则地分布着浑浊的、脓液流淌的复眼，死死盯住了苏雅纤细的背影。
它咧开的巨口里，看不到牙齿，只有一条粗壮无比、布满吸盘和倒钩的猩红长舌，如同巨蟒般弹射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苏雅——！！！”
林默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绝望。
他眼睁睁看着，那条恶心的、滴淌着粘液的巨大舌头，精准地卷住了苏雅刚刚迈出一步的脚踝！
巨大的拖拽力传来。
苏雅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尖叫，身体就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向后扯去！
她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徒劳地伸手，指甲在光洁的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却无法阻止自己被那恐怖的长舌拖向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落地窗。
“不——！
放开她！”
林默目眦欲裂，血液冲上头顶，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躲藏，身体里某种冰冷沉寂的东西被这极致的绝望和愤怒彻底点燃、引爆！
他猛地从书架后扑出，不顾一切地冲向苏雅。
就在他扑出的瞬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从大脑深处狠狠刺入，又向西肢百骸疯狂蔓延！
视野剧烈地晃动、扭曲、破碎！
他看到的世界不再是连续的，而是变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锯齿状黑光的碎片！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仿佛首接作用于物质核心的奇异震动响起。
那条卷住苏雅脚踝、正要将她拖入窗外怪物巨口的猩红长舌，在距离布满蛛网般裂纹的落地窗不到半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断开了。
不是被利器斩断，更像是它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间本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擦除”了。
断口处光滑得令人心悸，没有一滴血流出，断面呈现出一种绝对虚无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
断掉的一截舌头啪嗒一声掉在苏雅身边的地上，像一条离水的怪鱼，兀自抽搐扭动。
而那失去了舌头牵引的怪物巨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剧痛和暴怒的狂吼！
它巨大的身躯猛烈地撞在己经布满裂纹的落地窗上！
轰——哗啦！！！
整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如同脆弱的冰层般彻底崩塌！
无数尖锐的、反射着血与火光芒的玻璃碎片，混合着窗外腥臭的风和怪物身上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狂暴地倾泻而入！
林默被这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摔去。
后脑勺重重磕在某个坚硬的书架棱角上，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淹没了他。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苏雅最后的身影。
她被汹涌的玻璃碎片洪流和那头暴怒撞入的巨狼阴影彻底吞没。
只有那只曾被他笨拙地戴上花环的手，在无数飞溅的碎片和浓重的血腥尘埃中，无力地向上伸了一下，指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旋即彻底消失在狂暴的混乱与黑暗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如同深海最底层的淤泥，将他紧紧包裹、拖拽、下坠。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肺腑像是被万吨海水挤压，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中飘荡，如同被遗弃的尘埃。
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就在这永恒的坠落中，一点微弱的光亮突兀地刺破了粘稠的黑暗。
那光点迅速扩大、旋转，化作一个熟悉的、温暖而虚假的琥珀色场景——纽约大学图书馆，巨大的拱形落地窗映着夕阳，尘埃在光柱中跳舞。
他甚至能闻到纸张的微酸气息。
他看到“自己”笨拙地捏着几根野花茎秆，试图在苏雅纤细的手腕上打结。
苏雅垂着眼睫，嘴角抿着一点笑意。
图书馆特有的宁静如同暖流。
然后，尖叫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虚假的安宁。
画面陡然切换！
如同最劣质的电影剪辑，瞬间跳转到地狱！
窗外公园里，鸽子膨胀成钢铁羽毛的怪物，猩红复眼闪烁；博美犬化作钢针倒刺的巨兽，将女人拦腰咬断；锦鲤撞碎池壁，巨口吞噬游人……血，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泼洒在翠绿的草坪上，像一幅狰狞的抽象画。
“躲起来！
别出来！”
苏雅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林默看到“自己”被狠狠推搡进书架夹角，然后回头……视角猛地拉近！
死死聚焦在苏雅身上！
她转身，马尾辫扬起仓促的弧度。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布满蠕动肉瘤和脓液复眼的狼形怪物，猩红的长舌弹射而出！
“不——！”
林默在深海的窒息中无声嘶吼。
卷住脚踝！
拖拽！
苏雅重重摔在地上，指甲刮擦大理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被拖向布满裂纹的落地窗！
“苏雅——！！！”
那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视野瞬间被猩红覆盖，撕裂灵魂的剧痛再次攫住他！
世界碎裂成不规则的、边缘闪烁黑光的碎片！
嗡——！
低沉的震动。
卷住苏雅脚踝的猩红长舌，在距离破碎的玻璃窗不到半米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断开。
断口光滑，呈现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
怪物狂吼，猛烈撞向玻璃！
轰——哗啦！！！
玻璃洪流夹杂着腥风血雨，狂暴倾泻！
他被掀飞！
后脑剧痛！
眩晕！
最后的视野：苏雅被玻璃碎片洪流和巨狼的阴影彻底吞没！
只有那只曾戴着他编的花环的手，在飞溅的碎片和血色尘埃中，徒劳地向上伸了一下，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消逝的温度……“苏雅——！！！”
林默猛地从冰冷的、散发着霉味和铁锈气息的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窒息般的黑暗褪去，但梦魇中那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痛楚，如同湿透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他，渗入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幻觉和肺部的刺痛。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身上单薄粗糙的麻布衬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五年了。
距离那个被后世称为“大崩溃日”的黄昏，己经整整五年。
图书馆的温暖、苏雅的笑靥、城市的喧嚣……所有属于旧时代的一切，都己在滔天的血火和无尽的异变中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