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广袤,地貌奇异,他们一行人驾驭着兔族特有的、形似巨大蒲公英绒球的低空飞行法器“飘絮舟”,掠过荒原、丘陵与稀疏的林地。
白兔族的白辰等人,自恃身份,虽对队伍边缘那个江紫述骨子里透着轻视,面上倒也维持着基本的、带着疏离的礼节。
狻猊兔族的八人则自成小团体,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漠然,鲜少与白兔族或江紫述交流。
江紫述对此早己习惯,他盘膝坐在飘絮舟的角落,闭目调息,将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物。
百年的砺骨窟生涯,让他学会了在喧嚣中汲取一丝内心的沉寂。
他并非刻意孤僻寡言,只是漫长的否定与痛苦,己将主动交流的欲望近乎磨平,只剩下一层清冷疏离的外壳。
旅程进入第七日,前方地貌骤然一变。
无垠的荒原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泛着奇异暗金色的沙漠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灼热的气息,连风都带着沙砾摩擦的粗糙感。
“小心些,前面是流金沙海,风沙无常。”
狻猊兔中一位年长些的队员沉声提醒,语气凝重。
然而,流金沙海的无常,远超他们的预期。
起初只是天际线泛起一抹浑浊的土黄。
不过半盏茶功夫,那抹土黄便如奔涌的浊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转瞬间遮蔽了大半天光!
狂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卷起亿万颗沙粒,形成一堵接天连地、厚重无比的黄沙巨墙,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碾压而至!
“不好!
是百年难遇金煞沙暴!
快降落!”
白辰的声音在狂风中尖锐变形,充满了惊骇。
十六人仓促操控着飘絮舟,顶着能将法器撕裂的飓风,艰难地向下方一处隐约可见的巨大风蚀岩柱群俯冲。
沙粒如同密集的钢珠,疯狂击打着护体灵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视野完全被狂暴的沙尘吞噬。
就在即将降落到相对避风的岩柱阴影下时,一股异常猛烈、毫无征兆的横向罡风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飘絮舟编队的中段!
“啊——!”
“稳住!”
惊呼与怒喝被狂风瞬间撕碎。
江紫述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撞在身侧,他所在的飘絮舟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卷离了主队,翻滚着砸向未知的沙海深处!
混乱中,他只瞥见离他最近的两只狻猊兔——那个脸上还带点孩子气肉感的青年赭乐川和那个身形相对纤细、狻猊兔和白兔特征混杂的少女赭尔岚——也一同被那狂暴的罡风裹挟着,从各自的法器上甩飞出去,瞬间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
天旋地转,沙砾灌满了口鼻耳道。
江紫述凭借着百年砺骨窟锤炼出的本能,竭力蜷缩身体,护住要害。
黄沙巨浪般的冲击力拍在身上,却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带来粉碎性的剧痛。
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层极其坚韧、滑不留手的无形屏障,将大部分冲击力卸去。
他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从小到大,他似乎确实比寻常兔妖更皮实些,不易受伤,连长老的寒铁木杖抽打,似乎也总差着那么点意思。
他只当是老天爷给他的一点可怜补偿,或是砺骨窟熬出来的筋骨强韧。
不知翻滚了多久,当那毁天灭地的轰鸣声终于远去,江紫述才艰难地从厚厚的沙堆里挣扎出来。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满嘴的沙尘,灰头土脸,衣衫破损,但除了些许擦伤和气血翻涌,竟无大碍。
环顾西周,一片死寂。
狂暴的沙暴似乎己经转移,留下的是被重新塑形的沙丘和被半掩埋的嶙峋怪石。
天空依旧昏黄,能见度极低。
在他不远处,两个身影同样被半埋在沙里,一动不动,正是赭乐川和赭尔岚。
江紫述心中一凛,迅速上前探查。
还好,两人都还有气息,只是被剧烈的冲击和沙暴卷吸震晕了过去,身上有多处擦伤和淤青,灵力波动微弱紊乱,显然受伤不轻。
赭乐川脸上那点孩子气的肉感此刻也沾满了沙土,眉头紧锁。
赭尔岚则显得更加脆弱,脸色苍白如纸。
他沉默地检查了一下两人的状况,确认没有致命伤后,费力地将两人从沙堆里拖出来。
赭乐川身形壮实,颇为沉重;赭尔岚稍轻,但架着两个昏迷的人,在松软的沙地里行走,依旧艰难无比。
江紫述只是紧抿着唇,调动着体内并不算浑厚但异常凝练的灵力支撑着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一个感觉风力稍弱的方向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昏黄的视野边缘,终于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沙丘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由土黄色夯土和枯木搭建的小村落,零散地分布着几十户人家,被风沙侵蚀得破败不堪,如同沙漠中的孤岛。
当江紫述架着不省人事的两个人,踉跄着走到村口时,立刻引来了警惕的目光。
几户人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几双充满戒备和惊疑的眼睛。
这里的居民似乎也是妖族,但气息驳杂微弱,衣衫褴褛,显然生活艰苦。
江紫述尝试开口求助,声音因干渴和吸入沙尘而嘶哑:“打扰…我们遭遇沙暴…同伴受伤…可否借宿一晚?
必有酬谢。”
他言简意赅,语气是他惯常的冷清,并无多少恳求的意味,只是陈述事实。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和更深的戒备。
那些门缝里的眼睛带着对外来者、尤其是带着明显伤员的外来者的恐惧和排斥。
就在江紫述眉头微蹙,心下犯难,考虑是否强寻找一处破屋时,一扇破旧异常、几乎要被沙土掩埋半截的矮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穿着打满补丁麻布衣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探出头,浑浊的眼睛在江紫述和他架着的两人身上停留了很久,又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才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道:“……进来吧就一晚,别惹事。”
江紫述松了口气,低声道:“多谢。”
他架着赭乐川和赭尔岚,费力地挤进了那低矮的门洞。
屋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干草混合的气味。
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土炕和一张歪斜的木桌。
江紫述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安置在还算干燥的墙角草堆上。
“老人家,”他转向那沉默地关好门的老妇人,“请问此地是何处?”
老妇人摸索着点燃了一小截昏暗的油烛,跳动的火苗映着她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苍老。
她瞥了江紫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柱州…兰帕村。”
她声音嘶哑,“流金沙海边上,等死的穷地方。”
“多谢”,江紫述向老妇人微颔首。
烛光摇曳,将江紫述沉默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赭乐川和赭尔岚,又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昏黄风沙的木门。
流落他乡,同伴重伤,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