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站在吧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云石台面。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并不规律的心跳。
林予行死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带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沉重的惶恐。
她的目光落在随手扔在沙发上的那只不起眼的深灰色通勤手包上。
在奢华的装饰环境中,它显得格格不入,廉价而突兀。
苏梨走过去,拿起包的手有些微颤。
她拉开拉链,手指在里面摸索片刻,掏出一本皮质陈旧、边缘磨损严重的咖啡色记事本。
这本子看起来太普通,太商务,像某个丢三落西的销售员遗漏的旧物,与林予行衣冠楚楚的世界毫不相称。
翻开厚厚的纸张,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晦涩的工程代号、日期、金额、字母缩写的人名和电话号码——这是她熟悉的部分,林予行庞大地产帝国的“脐带血”,那些不能见光的养分流经的隐秘通道。
她匆匆翻过,页页沉重。
终于,停在快接近末尾的一页。
上面的内容变了。
不再是冰冷的数字代码。
是一个地名——“云岚别苑”。
苏梨的呼吸瞬间屏住。
这不是公开的地产项目,圈里人都知道,那是林家早期一处失败的投资,早己废弃多年。
林予行为什么忽然重提?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日期——恰恰是他死前不到一周。
后面潦草地跟着一行字:方…速移…旧物…保墨水留下的印记急促而不连贯,“保”字的最后一点被长长地拖出去,划穿了纸页,仿佛书写者被什么突然打断,带着一丝惊恐或决绝。
字迹旁,还用极淡的铅笔随意地勾勒了几笔扭曲的线条,像某种地形的粗略轮廓,又像一个压扁的兽头符号,潦草得难以辨认。
苏梨盯着那个墨点穿透纸背的痕迹,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
速移旧物…保?
保什么?
这个“方”字,是方钧?
那个像阴影一样紧盯着林予行所有项目的政敌?
她用力闭了下眼,将那本沉重的小本子合上,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不详的气息。
就在合上的刹那,本子侧面似乎卡着什么硬物。
她再次打开,在快到底页的缝隙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相纸。
展开。
发黄的相纸上,是年轻十岁的林予行。
他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背景灯光暧昧不明,布景一看就带着某种私密、放纵的格调。
这显然不是在什么公开场合。
苏梨认得照片上的一些面孔,虽然大多模糊,但前排角落里一个半侧着脸抿嘴微笑的女人,年轻漂亮,眼神里带着点羞涩和算计——赫然是比现在稚嫩许多的简晴。
她不是新宠?
林予行和简晴的交集,远超她知道的“新近”关系!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
还有那个地方…那种氛围…苏梨胃里一阵翻腾。
有些东西,一旦粘上,就甩不掉了,像爬进骨头缝的蛆虫。
手机在吧台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着一个被加密处理的虚拟号码,名字显示是乱码,但苏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没有开口。
电话那头传来方钧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冰冷的铁块压在皮肤上:“云岚别苑那边,我的人看到了‘清道夫’在活动。”
苏梨的指尖猛地掐进手心,几乎要将指甲折断。
清道夫?
专门清除证据痕迹的那种人?
“动作不慢。”
方钧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嘲弄,下一句却像淬了毒的冰针,首刺要害,“但账本呢?
你拿到的东西,够不够让那些‘意外事故’…重新变成‘他杀’?”
‘他杀’!
这两个字像巨锤砸在苏梨耳膜上,她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方钧不是在询问,是在逼迫!
他在逼她交出林予行用来保命的东西,他要让林予行的死彻底成为他打击林家势力的武器!
她感觉方钧那双仿佛能穿透电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呼吸的任何一丝紊乱。
“我…”苏梨的声音发紧,带着她自己都厌恶的细微颤抖,“我还在整理…东西很乱…”她试图拖延。
“乱?”
方钧轻笑一声,毫无温度,像冰碴摩擦,“苏小姐,时间不站在你这边。
也未必站在我们这边。
那本子里如果真有什么指向‘那边’的铁证,”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铁证”二字,“你觉得,下一个‘意外事故’,会轮到谁?
轮到清理林予行的人,还是拿着烫手山芋的人?”
***裸的死亡威胁,透过平静的声线传达过来。
“三天,”方钧的声音斩钉截铁,彻底截断她任何侥幸的希望,“最迟三天后,你那部新戏的开机发布会,我不希望看到记者问的都是你的绯闻八卦。
我要能轰垮那座‘丰碑’的炮弹。
记住,你早就没有退路了。”
通话被利落地切断,忙音嘟嘟作响,像某种倒计时的警铃。
苏梨握着己经发烫的手机,浑身冰冷。
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方钧的逼迫,云岚别苑的清道夫,照片上诡异的兽头符号,还有林致远那若有似无的审视目光…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中心。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湍急的暗流。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连接着客厅的开放式书房。
书桌上,那本沉重的小本子静静地躺着。
她需要立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隐藏它!
或者…干脆毁了它?
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半开的窗帘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
夕阳的余晖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被窗格分割的光影。
就在靠近墙角的地面,靠近昂贵的实木地板与踢脚线缝隙处,有一个微小的红点,极其微弱,正规律地、几乎肉眼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迅速熄灭。
监控!
苏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羊绒衫。
这个监视器是什么时候安的?
林予行?
林母?
林致远?
还是…其他人?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有多少她自以为隐秘的举动、查阅账本的画面,甚至打电话时细微的表情变化,早己暴露在不知名的视线之下?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辱感席卷全身。
她猛地冲到床边,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部很久不用的备用手机。
她开机的手指因为剧烈颤抖而笨拙不堪。
她翻到一个名为“备份/云岚”的加密文件夹。
犹豫了几秒,眼底闪过痛苦、恐惧和一丝决绝,她选中了其中一个后缀为“.MOV”的视频文件。
拇指悬停在删除键上方,剧烈颤抖。
那是半年前,在一处隐秘会所的私人包房外,她躲在暗影里无意中拍下的东西:灯光迷离的走廊里,林予行和一个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身份极其敏感的中年男人(她后来调查过,是某关键监管机构的要员)勾肩搭背地走进一个包厢门。
画面晃动,光线很差,但足以清晰地看到林予行塞给对方一个牛皮纸包,对方的侧脸在门关上的瞬间被拍到,还带着满意的笑容。
更关键的是,在她准备偷偷接近点录声音时,画面猛烈地晃动起来,背景传来东西倒塌的闷响和一个男人的惊怒低吼“你疯了?!”
,随即是沉重的脚步声——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只仓惶关紧的包厢门上,再无声息。
这段视频太致命了!
它不仅能证明那笔钱的存在,更能暗示那间包厢里曾经发生过某种激烈的冲突!
删除!
必须删掉!
她不能再留这个在身边!
方钧己经知道了账本的存在,那些人(安装监控的人)也极有可能知道。
这段视频一旦被发现,她就真的死定了!
指尖狠狠按下删除键。
屏幕上跳出确认框:“确定永久删除此文件?”
就在她几乎要按下“确定”的瞬间,眼角余光瞥到了被丢在一边的旧记事本——那个穿透纸背的墨点痕迹和潦草的兽头符号刺着她的眼睛。
真的…都删了吗?
方钧那句“下一个‘意外事故’,会轮到谁?”
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删掉的是视频,还是她唯一一点可能保命的筹码?
她僵在那里,按下删除键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仿佛凝固的雕塑。
删除还是不删除?
交出去还是毁灭掉?
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是万丈深渊。
落日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房间陷入一片冰冷的昏暗。
只有那部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她脸上扭曲挣扎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
黑暗中的每一个影子,似乎都在冷笑,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