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禁忌苏醒
华昱的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锚链,一点点被缓慢拉升,穿过厚重的黑暗与混沌,最终撞在一片尖锐的疼痛上。
后背的伤口像是被烧红的铁丝贯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发出撕裂般的哀鸣。
右腿的剧痛更是毫不留情,提醒着他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并非幻觉。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像蒙着一层海水,只能勉强辨认出舱顶闪烁的指示灯——红色,代表着减压程序仍在进行中。
“华队?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华昱转动眼球,看到陈默那张布满血丝的脸凑在观察窗外面,眼睛里又红又肿,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水……” 华昱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陈默立刻点头,转身去准备温水。
很快,减压舱的侧门被打开一条缝,一支装着温水的注射器递了进来。
华昱挣扎着侧过身,咬住针管,贪婪地吞咽着。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却无法驱散身体里的剧痛。
“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默的声音隔着舱门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医生说你后背伤得很重,有块金属碎片差点就伤到脊椎了。
还有右腿,骨裂,得好好养着。”
华昱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
爆炸的瞬间,灼热的气浪,黑暗中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以及最后,那道刺破黑暗的光柱,和光柱尽头,那张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的脸。
沈玉白。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为什么要下来?
明明知道那是***式的救援,明明知道违规深潜意味着什么。
“沈玉白呢?”
华昱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默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他怎么样了?”
华昱加重了语气,后背的疼痛让他的耐心濒临极限。
“沈医生他……” 陈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愧疚和担忧,“他为了救你,在60米深度停留时间太长,患上了减压病。
现在正在医疗舱接受高压氧治疗,情况……不太好。”
减压病。
这三个字像一块冰冷的铁块,砸在华昱的胸口。
他当然知道减压病的严重性——氮气气泡在血管里形成栓塞,轻则关节剧痛、皮肤瘙痒,重则瘫痪,甚至死亡。
而沈玉白下潜的深度和停留时间,几乎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烧得华昱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不是应该感激吗?
感激沈玉白不顾一切救了他的命。
可涌上心头的,却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愤怒沈玉白的不自量力,愤怒他的多管闲事,更愤怒自己竟然需要依赖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才能苟活下来。
“他在哪间医疗舱?”
华昱掀开身上的薄被,挣扎着想要起身,右腿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华队!
你不能动!”
陈默连忙按住他,“医生说你至少要在减压舱里再观察十二个小时,伤口还需要换药!”
“滚开!”
华昱一把推开他,眼神凶狠得像受伤的野兽,“我让你告诉我,他在哪!”
陈默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迟疑了几秒,还是报出了编号:“三、三号医疗舱……”话音未落,华昱己经扶着舱壁,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他的动作踉跄,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的方向。
三号医疗舱的门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沈玉白躺在特制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管线,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原本清澈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高压氧治疗刚刚结束,护士正在为他检查生命体征。
当护士按压到他的膝关节时,沈玉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华昱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胸口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烧得更旺,却又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刺痛。
他想起三年前,林眉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像附骨之疽,再次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不允许!
绝不允许再有人因为他而躺在这里!
华昱猛地推开医疗舱的门,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护士。
“先生!
您不能进来!”
护士连忙上前阻拦。
华昱一把挥开她的手,动作粗暴,眼神里的戾气让护士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径首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玉白。
沈玉白似乎被吵醒了,缓缓睁开眼睛。
当他的目光落在华昱身上时,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平静取代。
“你醒了。”
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带着刚从缺氧状态恢复的虚弱,“感觉怎么样?”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普通的病人,仿佛自己身上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
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彻底点燃了华昱的怒火。
“沈玉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华昱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违规深潜,拿自己的命去赌,就为了救我这个你根本不在乎的人?”
沈玉白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华昱渗出血迹的病号服上,眉头微蹙:“你的伤口裂开了,需要处理。”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华昱猛地抓住他插着输液管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玉白的脸色因为疼痛而更加苍白,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像是在观察一头情绪失控的猛兽。
“我是潜水医生,救你是我的职责。”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动摇,“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我在,就不会见死不救。”
“职责?”
华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你的职责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还是说,你觉得救了我,就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沈玉白。
沈玉白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输液管都有些扭曲,但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冷了几分:“华昱,你的想法未免太狭隘了。”
“狭隘?”
华昱的怒火更盛,他俯下身,逼近沈玉白的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你告诉我,什么叫不狭隘?
是像你一样,为了所谓的职责,把自己折腾进医院,让别人良心不安?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享受这种救人于水火的感觉,享受别人对你的感激涕零?”
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喷在沈玉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沈玉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翻腾的怒火和痛苦,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的愤怒,或许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自己,针对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针对那份不得不接受的“恩情”。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沈玉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救你,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
至于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我的事?”
华昱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他猛地松开沈玉白的手腕,转而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起来几分,“那我告诉你,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我死也好,活也罢,都与你无关!”
沈玉白被他拽得身体前倾,胸口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华昱,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就这么想死?”
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华昱混乱的心湖。
华昱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戾气覆盖:“是又怎么样?
我死了,对你来说不是更好吗?
省得你再‘多管闲事’!”
“不好。”
沈玉白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生命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深海里的光,穿透了华昱层层包裹的戾气和伪装,照进了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华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像是自己的秘密被窥见,恼羞成怒地将他狠狠推回床上。
“砰”的一声,沈玉白的后背撞到床头,牵扯到减压病引发的关节疼痛,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给我听着,沈玉白。”
华昱指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拯救。
从今天起,离我远点!
我的死活,轮不到你来操心!”
说完,他不再看沈玉白一眼,转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异常坚定。
医疗舱的门被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沈玉白躺在病床上,看着紧闭的门,缓缓闭上眼睛。
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攥过的红痕,胸口和关节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知道,华昱的愤怒之下,藏着深深的伤口。
那些伤口,或许和三年前的事故有关,或许和那个叫林眉的女人有关。
而他的出现,他的救援,无疑是触碰了那片禁地。
但他并不后悔。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南海的阳光依旧灿烂,透过玻璃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离你远点?”
沈玉白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固执的弧度,“恐怕不行。”
作为医生,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尤其是华昱这样,既伤害自己,又抗拒治疗的病人。
而作为沈玉白,他隐隐觉得,自己和华昱之间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就像深海里的暗流,看似平静,却早己在看不见的地方,交织缠绕,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
护士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沈玉白苍白的脸色和手腕上的红痕,担忧地问:“沈医生,您没事吧?
要不要叫保安?”
沈玉白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不用。
帮我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灿烂的阳光,却仿佛照不进他眼底深处的某种决心。
而另一边,华昱回到自己的减压舱,重重地摔坐在床上。
后背的伤口彻底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病号服,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舱壁上自己的影子,眼神阴鸷。
沈玉白那双平静的眼睛,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拔不掉,也忘不掉。
他烦躁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林眉的脸,沈玉白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最终重叠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滚……都给我滚……” 华昱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减压舱的指示灯依旧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壁将他与外界隔绝。
他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困兽,挣扎着,嘶吼着,却逃不出自己编织的牢笼,也逃不出那片名为“过去”的深海。
而医疗舱内,沈玉白看着仪器上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要融化华昱这块寒冰,要治愈他内心的创伤,很难。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决心。
因为他看到了,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颗渴望被救赎,却又不敢伸出手的灵魂。
而他,愿意成为那个,递出橄榄枝的人。
哪怕,要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