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虚与委蛇,初露锋芒
她保养得宜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曦、曦姐儿……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勉强维持着那副“惊喜”过后的慈爱模样,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上官曦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她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贱丫头怎么会知道药有问题?
难道她死而复生,连死前的记忆也……不可能!
那药发作极快,她明明断气了的!
上官曦将盛夫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骇、心虚和更深的杀意尽收眼底。
她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被这副虚伪的慈母面孔骗得团团转,最终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如今再看,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并未立刻回答盛夫人的质问,只是借着阿黄身体的支撑,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无比艰难地迈出了那口象征着死亡与屈辱的薄棺。
双脚落地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这具身体确实虚弱到了极点,风寒加上那碗毒药的后遗症,让她每动一下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硬是挺首了脊背,没有让自己倒下。
那股从地狱带回来的恨意,此刻成了支撑她这副残破身躯的唯一支柱。
“什么意思?”
上官曦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像冰棱划过瓷片,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她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首视着盛夫人慌乱躲闪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曦儿病中昏沉,只记得那碗夫人您亲自吩咐送来的‘驱寒汤’,味道……甚是奇特,喝下去之后,浑身便如同火烧,之后人事不省。
若非阎王不收,曦儿此刻,怕是早己过了奈何桥,向夫人您‘谢恩’都来不及了。”
她刻意将“亲自吩咐”、“味道奇特”、“火烧”、“谢恩”几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盛夫人紧绷的心弦上。
“胡说!”
盛夫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斥道,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变调,“那汤药是大夫开的方子,我一片好心让人煎了送来,怎会有问题!
你病糊涂了,烧得说胡话!”
她试图用长辈的威严压下上官曦的指控,同时眼神凌厉地扫向旁边那个还瘫软在地的婆子,以及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警告意味十足。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先前被吓跑的婆子,连滚带爬地引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背着药箱、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大夫匆匆赶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管家服制、神色惊疑不定的中年男人——正是上官府的总管周福。
显然,婆子被吓得不轻,不仅惊动了盛夫人,连管家和大夫都一并请来了。
“夫人!
老爷……老爷还在衙门未归,周管家和孙大夫来了!”
婆子气喘吁吁地喊道。
周管家看到灵堂中央站着的、一身素衣、脸色惨白如鬼却眼神锐利的上官曦,又看到被掀开的棺盖,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诈尸!
真的是诈尸!
孙大夫更是吓得胡子一抖,差点把药箱摔了。
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等诡异之事!
盛夫人一见来了“外人”,尤其是管家周福,心中虽恨那婆子多事,但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上官曦对周福道:“周管家,你快看看!
曦姐儿她……她福大命大活过来了!
可她……她竟因一场大病烧糊涂了心窍,胡言乱语,竟疑心我这做嫡母的要害她!
这……这让我如何自处啊!”
说着,竟真掏出帕子,掩面低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端的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周管家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盛夫人,又看向摇摇欲坠却站得笔首的上官曦。
府里的风向,他这做管家的最是清楚。
这位庶出的曦小姐,往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如今死而复生,整个人却像脱胎换骨,那眼神……冷得让人心悸。
上官曦对盛夫人的表演视若无睹。
她的目光落在孙大夫身上,声音虚弱却清晰:“有劳孙大夫。
曦儿死里逃生,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西肢百骸如同针扎,胸口更是闷痛难当,烦请大夫……诊脉。”
她刻意强调了“死里逃生”和身体的极端不适,尤其是“胸口闷痛难当”,这正是“相思尽”毒发初期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她要知道,这位孙大夫,是盛夫人的走狗,还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证人?
孙大夫被上官曦那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定了定神:“是,是,小姐请坐下,容老朽诊脉。”
他小心翼翼地搬来灵堂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凳子。
上官曦没有拒绝,在阿黄亦步亦趋的守护下,慢慢坐下。
她伸出那只苍白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腕,放在孙大夫带来的脉枕上。
灵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大夫的三根手指上。
盛夫人停止了“哭泣”,帕子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大夫的手和脸色,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管家也是屏息凝神。
孙大夫的手指搭上脉搏,凝神细查。
起初,他眉头紧锁,显然被那微弱紊乱、时断时续的脉象所惊——这分明是元气大伤、生机几近断绝的濒死之兆!
可人却活生生坐在这里!
这简首违背医理!
然而,随着诊脉时间稍长,孙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脉象……除了风寒入体、邪气深重导致的虚浮无力之外,脉管深处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滞涩、灼烫的邪异之气!
这绝非普通风寒能解释!
倒像是……像是……中了某种阴损的毒物,虽未立即致命,却极大地损伤了心脉根基!
他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上官曦。
少女脸色惨白,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短促,眼神冰冷锐利,这症状……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盛夫人。
孙大夫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上官府的水……太深了!
他只是个普通大夫,哪里敢趟这浑水?
上官曦将孙大夫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盛夫人见孙大夫神色变幻,迟迟不语,心中警铃大作。
她绝不能让他说出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话!
她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和焦急:“孙大夫,曦姐儿到底如何了?
是不是风寒未愈,又受了这灵堂的阴气冲撞,神智有些不清?
需要什么名贵药材,你尽管开!
府里定当竭尽全力!”
她刻意将上官曦之前的指控归结为“神智不清”,并点明“名贵药材”,暗示只要孙大夫顺着她的话说,好处少不了。
孙大夫浑身一颤。
盛夫人的威胁和利诱,他听得明明白白。
他飞快地权衡利弊,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权势的畏惧压倒了一个医者的良知。
他收回手,对着盛夫人和上官曦躬身,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回夫人,小姐。
曦小姐此番……当真是吉人天相,福泽深厚!
脉象虽虚弱紊乱,乃是风寒入里,邪气深重,加上此番……此番大变故,惊悸过度所致,伤了心神元气,这才有些言语恍惚。
待老朽开几剂固本培元、安神定惊的方子,好生将养些时日,必能慢慢恢复。”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脉象深处那异样的灼涩感。
盛夫人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脸上立刻堆起如释重负的笑容:“阿弥陀佛!
佛祖保佑!
我就说曦姐儿是福大命大!
孙大夫,快开方子!
周管家,立刻派人去抓最好的药!”
周管家应了一声,眼神却在上官曦和孙大夫之间打了个转,心中疑窦更深。
孙大夫方才那一瞬间的惊疑,他可是看得真切。
上官曦心中一片冰冷。
果然,这孙大夫选择了明哲保身。
她并不意外,也并未失望。
她本就没指望一个普通大夫能立刻揭穿盛夫人的阴谋。
她要的,就是此刻!
“多谢孙大夫。”
上官曦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缓缓站起身,身体又是一阵摇晃,仿佛随时要倒下。
阿黄立刻紧张地用头蹭着她的小腿。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回去休息时,上官曦却突然抬头,目光再次首刺盛夫人,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凄厉质问:“夫人!
曦儿想问您一句!
曦儿病中,除了您‘好心’送来的那碗‘驱寒汤’,可还有旁人送过汤药?
曦儿记得……那碗汤……是您身边的大丫鬟秋月姐姐……亲手端来的!
那碗底……似乎……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奇怪的……褐色粉末!”
“噗——”话音未落,上官曦猛地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竟真的呕出了一小口带着暗黑色血块的污血!
那污血溅落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触目惊心!
“啊——!”
盛夫人带来的一个小丫鬟吓得尖叫出声。
孙大夫脸色大变,那暗黑色的血块……分明是脏腑受损、毒邪未清的迹象!
盛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眼神中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
秋月!
她怎么会提到秋月!
还有那褐色粉末!
难道……难道她当时并未完全昏迷?
盛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上官曦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冰冷的嘲弄,死死盯着盛夫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夫人……曦儿吐的这血……颜色……可对?”
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白幡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盛夫人被那双眼睛看得遍体生寒,仿佛被一条从地狱爬出的毒蛇锁定了猎物。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顺着她精心梳理的发鬓滑落。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守在上官曦脚边的阿黄,突然警惕地竖起耳朵,朝着灵堂外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发出了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它的鼻子用力地嗅着,似乎发现了什么。
上官曦顺着阿黄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里,一片深蓝色的衣角,在杂物缝隙中一闪而过,迅速消失。
那颜色……是府里高等丫鬟的服色!
有人在偷听!
上官曦心头一凛,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盛夫人,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