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父亲提着竹篮向后山走去,篮子里装着新摘的野果和几枝白梅。
姜若离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山路湿滑,她的小布鞋很快沾满了泥水。
穿过一片竹林,父亲停在一座孤坟前。
坟上没有石碑,只有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周围却开满了不合季节的蓝紫色小花。
"清荷..."父亲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若离长大了。
"姜若离躲在老松树后,屏住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名字。
父亲从篮子里取出野果,在坟前摆成一圈:"她戴着那面铜镜,很平安。
"手指抚过那些奇异的花朵,"这些花...今年开得比往年都好。
"姜若离盯着那些蓝得发紫的小花,突然觉得掌心一阵刺痛。
她低头看去,那道银色纹路正泛着微弱的光。
父亲突然站起身,姜若离赶紧缩回树后。
等父亲走远,她才敢走近那座孤坟。
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伸手想摘一朵,却在碰到花瓣的瞬间,看见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一个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海边,满脸泪痕。
姜若离吓得缩回手,画面立刻消失了。
她这才注意到青石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宁舍此生,不误来世"。
这是什么意思?
姜若离正想仔细查看,远处突然传来父亲的呼唤声。
她慌忙往回跑,却在半路被父亲抓个正着。
"若离!
"父亲脸色发白,"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想娘亲了。
"她怯生生地回答。
父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牵起她的小手:"回去吧,海边风大。
"回程路上,姜若离忍不住问道:"爹爹,娘亲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我吗?”
父亲的手微微一颤:"若离,这不是你的错,你娘有自己使命,她是伟大的,等你长大了,爹爹再告诉你。
""那些蓝花是什么?
我从没见过那种花。
""那是...你娘亲最喜欢的花。
"父亲避开了她的目光,"以后别一个人去那里,知道吗?
"梦里,姜若离站在一片蓝紫色的花海中。
远处有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正对着她微笑。
她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跑不动。
醒来时,发现枕边落着一片蓝紫色的花瓣,而窗外,根本没有这种花。
第二天清晨,姜若离发现铜镜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更奇怪的是,当她对着阳光转动铜镜时,那些裂痕竟在地上投下一个奇怪的影子——像是一扇微微开启的门。
门缝里,似乎有双眼睛正看着她。
晨光微熹,远处传来的海螺号角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姜若离。
她赤着脚跑到窗前,看见村里的青年们穿着崭新的靛蓝色长袍,正在海边列队。
今天是"授袍礼"——岛上年轻人十八岁成年的重要仪式。
十岁的姜若离趴在窗棂上,小手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些青年神情庄重,每个人腰间都系着一根银丝编织的绶带。
她知道,仪式结束后,他们就要做出选择:乘船离开岛屿,去往遥远的大陆开始新生活;或是留下,成为守护者。
"在看什么呢?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
"爹爹,"姜若离接过碗,眼睛依然盯着窗外,"离开的人真的会忘记这里吗?
"父亲的手微微一顿:"外面的世界很大,他们会有新的生活。
"他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等你十八岁那年,就能自己做出选择了。
"姜若离小口啜饮着鱼粥,没有看见父亲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
她只知道,岛上的人世代守护着这座与世隔绝的家园,几百年来选择离开的人屈指可数。
这里物产丰饶,宛如世外桃源,而岛中心那片禁地,据说藏着整个岛屿的秘密。
午后,趁着父亲去参加仪式后的宴会,姜若离偷偷溜向了岛中央的禁地。
平日里这里有守卫把守,但今天所有人都沉浸在庆典的欢乐中。
穿过一片茂密的香樟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平坦的巨石上,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镜框上缠绕着开满兰花的藤蔓。
最奇怪的是,镜中映出的不是姜若离的身影,而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她忍不住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接触到冰凉的青铜,就听见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姜若离吓得缩回手,转身看见现任长老站在不远处,雪白的眉毛紧蹙着,手中拄着一根雕刻着海浪纹样的乌木杖。
"我、我只是..."姜若离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捂住胸前的铜镜。
"擅闯禁地是大忌!
"长老的声音如同雷鸣,"你父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父亲气喘吁吁地赶到,挡在姜若离面前:"长老恕罪,是我管教不严。
"长老的目光在父女二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姜若离的手上——她正紧紧攥着那面铜镜。
奇怪的是,长老严厉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
"罢了,"他摆摆手,"孩子好奇心重,可以理解。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不过,有些秘密还是不知晓才好。
明远,明天早上不要忘了。”
回村的路上,父亲罕见地沉默着。
姜若离偷偷观察他的侧脸,发现父亲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晨雾如纱,姜明远踩着湿润的青石台阶缓步而下。
石壁上镶嵌的荧光苔藓散发着幽蓝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越往下走,空气中弥漫的咸涩海风渐渐被一种古老陈旧的气息取代。
长老佝偻的身影立在青铜古镜前,白发如雪垂落腰间。
镜面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一片翻涌的血色云雾——与当年姜若离降生那日的天象一模一样。
“血云再现,天象有异。
"长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清荷离世时的征兆,又出现了。
"姜明远在石阶尽头驻足,青铜镜映出他紧绷的面容:"清荷走的那天,天空也是这样的颜色。
"乌木杖轻点镜面,涟漪中浮现出熟睡的姜若离。
她胸前的铜镜正泛着诡异的红光,那些蜿蜒的裂痕仿佛有了生命,在镜面上缓缓蠕动。
“当年清荷的血悬而不落,我就知道她要归去了。
"长老枯瘦的手指抚过镜中血雾,"灵魂渡往彼岸需要代价,这孩子的存在,就是清荷付出的代价。
"洞窟突然震颤,无数荧光苔藓同时黯淡。
姜明远扶住石壁,声音发紧:"清荷在彼岸...可还安好?
""她以魂魄为引,为这孩子开辟容身之所。
"长老的乌木杖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如今镜界将破,血云再现,说明清荷在彼岸..."话未说完,姜明远猛地按住心口,记忆如潮水涌来——产房内悬空的血珠,清荷逐渐透明的身躯,还有窗外那个模糊身影。
"那天除了清荷,还有别人来过。
"他声音嘶哑,"他将铜镜一分为二,一半随清荷归去,一半留给若离..."“原来如此..."他颤抖着触碰镜中影像,"清荷用魂魄为引,以心血为契,才换来若离在这边的容身之处。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霭,姜明远回到家中。
院里的蓝楹树正在飘落露珠,十岁的姜若离踮着脚去接,每一滴露珠都在她掌心化作晶莹的花瓣。
"爹爹!
"她转身时衣摆飞扬,铜镜从领口滑出。
镜面裂痕己蔓延成奇异的小小花纹,渗出的水珠却在她指尖化作闪烁的星芒。
姜明远将女儿搂入怀中,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一滴泪落在铜镜上。
镜中浮现出彼岸景象——清荷和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