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高考落榜的第三年，病床前空无一人。再睁眼时，高二暑假的蝉鸣正撕心裂肺。
上一世我因暗恋学长荒废学业，自卑到不敢与他对视。这一世，
他撑着伞出现在图书馆门口：“雨太大了，我送你。”我径直冲进雨幕，奔向补课班。
淋湿的习题册在台灯下烘干，皱痕如我蜕变的印记。三年后北大录取书送达时，
母亲喜极而泣的泪滴在上面。大学报到那天我独自拖着行李，在北方微凉的风里眯起眼。
风是暖的。01死亡的味道，是消毒水刺鼻的冰冷，
是寂静中自己粗重喘息在空旷病房墙壁上徒劳碰撞的回响。没有亲人焦灼的守候，
没有挚友温暖的絮语，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像一支无情倒数的钟，
敲打着我行将就木的残躯。二十三岁，生命本该如盛夏般绚烂，而我，苏晚，
却躺在高考落榜后第三年灰暗的尘埃里，被名为“自卑”和“恋爱脑”的慢性毒药彻底侵蚀，
油尽灯枯。意识沉入无边的、粘稠的黑暗，带着蚀骨的悔恨与不甘，
沉沦、下坠……“知了——知了——！”尖锐的、仿佛要撕裂整个世界的蝉鸣，
蛮横地刺破那层厚重的死亡黑幕。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渐渐聚焦。头顶是熟悉得令人心悸的天花板，
那盏蒙了层薄灰、曾陪我熬过无数个不眠夜的旧吸顶灯。老旧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
搅动着七月午后灼热黏稠的空气。阳光透过半旧的浅绿窗帘，在地板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带着盛夏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喧嚣生命力。书桌？
我猛地扭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是的，
那张漆面斑驳的木质书桌就紧挨着床沿。桌面上，几本高二的课本随意摊开，
一本摊开的物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停留在力学章节，习题空白得刺眼。旁边，
一个磨掉了漆的粉色马克杯，里面残余着隔夜的凉白开。这不是梦！
一股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腥甜的气息猛地冲上喉咙。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下床，
膝盖撞在床沿也浑然不觉痛，踉跄着扑到书桌前。
颤抖的手指抓住那个屏幕布满细小划痕的手机，用力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下，
日期清晰无比地跳出来——2012年7月12日，星期六，下午2:17。高二暑假。
那个被我亲手葬送、后来在无数个悔恨的午夜梦回中反复咀嚼的暑假。
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沿着冰冷的书桌边缘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板上，
后背紧紧贴着桌腿粗糙的木纹。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睡裤，针一样扎进皮肤，
却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尚未完全脱轨、一切尚有转圜余地的节点。上一世模糊又清晰的碎片，
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脑海。
那个在心底盘踞了整整三年、几乎成为我全部精神支柱的名字——陈默。高我们一届的学长，
校篮球队耀眼的存在，成绩优异，笑容温和。我像只卑微的飞蛾，只敢躲在人群的阴影里，
贪婪地汲取他偶尔投来的、漫不经心的一瞥。每一次擦肩而过，
心脏都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颊烧得滚烫，却连一句最简单的问候都羞于启齿，
只能迅速低下头，用垂落的发丝遮住自己因紧张而扭曲的表情。
为了制造那一次次“偶然”的相遇，我像个蹩脚的侦探，
去图书馆的时间、常去的篮球场、回家的路线……无数个本该属于课本和习题的午后和夜晚，
就这样在图书馆角落假装看书实则心猿意马的窥视中，在篮球场铁丝网外无声的守望中，
在放学路上刻意放慢脚步的尾随中，悄无声息地流逝了。书包里的课本越来越新，
习题册上的空白越来越多，成绩单上的数字却越来越刺眼，像一把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我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晚晚？睡醒了？怎么坐地上？多凉啊！
”母亲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了进来，
红瓤黑籽，水润冰凉，在燥热的空气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我猛地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母亲关切的眼眸里。那双眼，
盛满了这个年龄的我曾无数次忽略的温柔与操劳。眼角的皱纹，像被时光用刻刀精心雕琢过，
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鬓角几丝藏不住的灰白，在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线下，
显得格外刺目。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又涩又胀。上一世，
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名为“暗恋”的苦涩幻梦里，
对母亲这份沉甸甸的忧虑和日渐加深的皱纹视而不见。直到最后躺在病床上，
才惊觉那无声的付出是何等珍贵，而我的回报又是何等凉薄。
“妈……”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快起来，地上凉气重。
”母亲把西瓜放在书桌上，弯腰想拉我，“暑假也要注意点，别贪凉……”她伸过来的手，
指关节有些粗大，皮肤带着常年操劳的粗糙感。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握住了它。
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薄茧，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
瞬间击穿了我因重生而混乱不安的心防，带来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安定感。“妈，
”我借着她的力气站起身，声音依旧发紧，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我想……去报个补习班。物理和数学。”母亲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淹没。“真的？晚晚？你想通了？”她连声问着，
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几乎要盖过窗外灼热的阳光，
那光芒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欣慰和希望。“嗯。”我重重地点头，
目光扫过书桌上那本崭新的、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停留在物理“牛顿定律”那一章醒目的空白上。上一世，
这些空白最终成了我人生试卷上无法弥补的遗憾。“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句话，
是对母亲说，更是对那个在黑暗中懊悔死去的自己说。蝉鸣依旧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嘶吼，
但此刻听在耳中，不再仅仅是燥热的噪音。它们像一支支嘹亮的号角，
吹响了我向过去那个怯懦、卑微、迷失自我的苏晚告别的序曲。02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如同夏日午后一场细密的雨，轻柔地覆盖了图书馆阅览区。
空气里浮动着纸张和陈旧木架混合的干燥气息。
我的指尖划过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综合题题干，眉心微蹙，笔尖悬停在演算纸上，
寻找着切入的路径。“滋啦——”椅子腿与光滑水磨石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
突兀地撕破了这片专注的宁静。我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掠过对面空了大半天的座位。
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正有些局促地坐下，脸颊微红，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某种隐秘的雀跃，频频飘向阅览室入口的方向。这似曾相识的姿态，
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上一世那个同样坐在图书馆里、心思却全然不在书本上的自己。
心脏深处某个角落被轻轻刺了一下，带着旧伤的钝痛。我迅速垂下眼睫，
强迫自己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繁复的电路图上。那些曲折的线条和抽象的符号，
此刻比任何飘忽的念头都更值得投入。笔尖重新落下，在纸上划出笃定的轨迹。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中无声流逝。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悄然转暗，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地压下来，闷雷在远方低吼，
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哗——！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水幕沿着玻璃蜿蜒流淌，
将窗外的行道树和匆匆奔逃的人影扭曲成晃动的、模糊的色块。
阅览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夹杂着对天气的抱怨和没带伞的懊恼。我迅速合上习题集，
有条不紊地将摊开的书本、演算纸和文具一样样收进防水材质的双肩背包。动作麻利，
没有丝毫犹豫。补课班六点半开始，不能迟到。背好书包，我快步走向图书馆的出口。
巨大的玻璃感应门缓缓滑开，潮湿的、裹挟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冷风立刻扑面而来。门外，
是暴雨织成的灰白色巨幕，密集的雨点砸在台阶下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台阶下已聚集了不少躲雨的学生，像一群被风暴困住的鸟雀，焦虑地探头张望。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拉紧外套拉链，埋头冲进这片滂沱之中——“苏晚？
”一个清朗的、带着一丝惊讶的男声，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落在耳畔。
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血液似乎凝滞了一瞬，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
那声音……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带着遥远又切近的温度。我猛地顿住脚步，
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石像。不需要回头。那个身影，那个轮廓，
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的反复描摹中烂熟于心。他撑着一把宽大的深蓝色格子伞，
就站在我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雨水沿着伞骨边缘急促地滴落，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帘。
伞下的空间干燥而安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世界。他朝我的方向微微倾身，伞沿抬起，
露出了那张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脸庞。五官依旧俊朗，眼神温和，
带着记忆中那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暖意。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习惯性的关切。“雨太大了，”他开口，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去哪里？我送你一段？”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上一世，这个场景曾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伴随着我狂喜到近乎晕眩的心跳和无法言说的卑微满足。
那短暂的、幻想中与他共撑一把伞的亲密，是我贫瘠青春里最奢侈的想象。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酸涩。不是悸动，不是羞涩，
而是……迟来的、冰冷的嘲弄。看啊，苏晚，
这就是你前世用整个青春和未来去仰望、去追逐的光。他依旧明亮，依旧温和，
依旧带着那种俯视般的、施舍般的善意。可这善意，对如今的我而言，轻飘飘的，
再无一丝分量。一股更强大、更灼热的力量从心底深处猛然爆发，
瞬间驱散了那短暂的酸涩和僵硬。那是重生的决绝，
是三年病榻上刻骨铭心的悔恨淬炼出的钢铁意志。我不能停在这里。一秒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