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蓝氏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执法长老的怒火,尤其是在涉及蓝二公子那条神圣抹额的情况下,足以冻结灵魂。
魏无羡被吼得一个激灵,酒意彻底烟消云散。
他看着蓝忘机那张冰封万里、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九天玄冰将他彻底冻结的脸,再看看蓝启仁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下篓子捅得比万溪山还大了!
他下意识地把那惹祸的爪子(手)藏到身后,火红的九条狐尾也心虚地收拢,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团无害的毛球。
“蓝…蓝先生,误会,天大的误会!”
魏无羡挤出他最无辜、最诚恳的笑容,试图挽救,“晚辈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绝对没有冒犯蓝二公子和贵府抹额的意思!
您看,这抹额不是还在蓝二公子手里嘛,完好无损!
真的!”
“住口!”
蓝启仁气得眼前发黑,指着魏无羡的手都在抖,“魏婴!
你擅闯云深不知处后山禁地,公然饮酒作乐,仪态尽失,喧哗吵闹,己是罪过!
如今竟敢…竟敢亵渎忘机抹额!
此乃我姑苏蓝氏立身之本,象征自我约束,唯有…唯有…” 他后面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由红转青,显然是被“命定之人”这个可能性***得快要背过气去。
他绝不允许自家最端方雅正、前途无量的继承人,和眼前这个放浪形骸、不学无术的夷陵小***扯上任何“命定”的关系!
这简首是蓝氏千年清誉的奇耻大辱!
“此等行径,藐视蓝氏家规,亵渎蓝氏传承!
来人!”
蓝启仁厉声喝道,眼中寒光闪烁,“将此狂徒拿下!
押入寒潭洞,面壁思过百年!
我定要亲自修书一封,问问魏长泽和藏色散人,是如何教养儿子的!”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百年”这个惩罚,显然是被气昏了头,要下狠手整治这个无法无天的九尾狐少主。
几个蓝氏执法弟子硬着头皮上前,手中灵力凝聚成锁链,就要朝魏无羡缚去。
冰冷的寒气瞬间锁定了魏无羡。
魏无羡心里暗骂一声。
百年寒潭洞?
那地方连蓝忘机这种冰山进去都得打哆嗦!
他倒不是怕冷,就是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关百年,实在亏大了!
他体内的九尾天狐神力本能地开始流转,九条狐尾微微炸毛,火红的灵光在周身若隐若现,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也沉了下来。
真要动手?
他虽然想摆烂,但绝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就在这剑拔弩张,魏无羡即将被迫“营业”的千钧一发之际——“启仁兄,何事如此动怒?
连‘百年寒潭’都搬出来了?”
一个温和醇厚,仿佛带着月华清辉的嗓音,如同甘泉般流淌进来,瞬间抚平了空气中几乎凝固的杀伐之气。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两道身影并肩立于云端,衣袂飘飘,仙气缭绕,瞬间便落于场中。
为首男子身着万溪山夷陵魏氏标志性的红黑色广袖长袍,袍角绣着妖异神秘的彼岸花暗纹。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威严,眉宇间带着久居高位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周身气息渊深如海,仿佛包容万物却又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正是夷陵魏氏宗主,天渊仙帝——魏长泽。
他身边依偎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身着九彩流仙裙,容颜清丽绝伦,气质空灵出尘,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美好色彩。
眸中含笑,顾盼生辉,正是九彩女神帝姬,藏色散人——沈星琳。
两人甫一出现,强大的神帝威压便如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虽未刻意释放,却让蓝启仁那滔天的怒火都为之一窒,那几个执法弟子更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数步,缚灵锁链瞬间溃散。
“爹!
娘!”
魏无羡眼睛一亮,瞬间从炸毛小狐狸变成了找到靠山的幼崽,一个箭步就想窜过去,却被魏长泽一个看似随意、实则蕴含警告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魏无羡缩了缩脖子,乖乖站好,只是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你们可算来了”的委屈和告状意味。
“长泽兄,星琳帝姬。”
蓝启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脸色依旧难看至极,对着魏长泽夫妇拱了拱手,语气生硬,“贵府少主在我云深不知处,犯下数条大戒,更是…更是亵渎了忘机抹额!
此事,必须给我姑苏蓝氏一个交代!”
“哦?
有这等事?”
魏长泽挑眉,目光扫过自家儿子那副“我很无辜”的表情,又看向旁边沉默如冰雕、手中紧紧攥着抹额、指节发白的蓝忘机,最后落在那条被解下的抹额上,眼底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讶异和玩味。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阿婴,怎么回事?”
藏色散人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
她走上前,轻轻拂开儿子身上沾染的草屑,动作亲昵自然。
“娘亲!”
魏无羡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指着蓝忘机(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又讪讪收回手指),委屈巴巴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就是喝多了点,在后山晒太阳,不小心绊了一跤,然后…然后手不小心就勾到了蓝二公子的抹额…天地良心!
我发誓!
我连抹额怎么解都不知道!”
他努力瞪大眼睛,试图增加可信度。
“哼!
酒后失德,强词夺理!”
蓝启仁怒哼。
“启仁兄,息怒。”
魏长泽抬手虚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蓝启仁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又压了回去。
他踱步到蓝忘机面前,目光温和地落在那条被主人紧紧攥着的抹额上。
“忘机贤侄,可否让伯父看看?”
蓝忘机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浅琉璃色的眸子抬起,对上魏长泽那双深邃如渊、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最终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将手中的抹额递了过去。
那动作,仿佛递出的不是一条锦带,而是他岌岌可危的尊严和内心崩塌的冰山一角。
魏长泽接过那条尚带着蓝忘机体温和一丝微不可察寒气的抹额。
修长的手指在云纹上轻轻抚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古老禁制和属于蓝忘机精纯的玄冰神力。
他的眼神愈发深邃,最后,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只有近处几人才能听到的叹息,其中蕴含的意味复杂难明。
“抹额完好,禁制无损。”
魏长泽将抹额递还给蓝忘机,声音沉稳,“启仁兄,小儿顽劣,醉酒失仪,擅入后山,触犯贵府规矩,确有其过。
魏某代子道歉,定当严加管教。”
蓝启仁脸色稍缓,但依旧紧绷:“那亵渎抹额之事…意外。”
魏长泽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阿婴所言非虚,他确无此心,更无此能解开蓝氏血脉抹额禁制。
此乃无心之失。”
他刻意加重了“无心之失”和“解开禁制”几个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蓝忘机。
蓝忘机接过抹额的手猛地收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无心之失?
魏长泽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的心湖上。
是了,魏无羡只是个醉酒胡闹的纨绔,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自己的…那个词如同禁忌,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冰寒。
刚才那一瞬间荒谬的悸动,果然只是被冒犯后的错觉。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疏离。
他沉默而僵硬地将抹额重新系回额间,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将刚才的混乱彻底封印。
“既是意外,念在魏宗主与帝姬亲至,又是初犯…” 又一个清冷如月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蓝白宗主服饰、气质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正是姑苏蓝氏宗主,寒月上仙——蓝启衡。
他身后跟着面容姣好、气质温婉的宗主夫人苏墨柒。
蓝启衡走到场中,先是对魏长泽夫妇颔首致意,然后看向脸色铁青的弟弟:“启仁,稍安勿躁。
魏少主年轻气盛,偶有失仪,并非不可饶恕之过。
百年寒潭,罚之过重了。”
他声音平和,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蓝启仁张了张嘴,在兄长平静却不容反驳的目光下,终究是愤愤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依蓝宗主之见?”
魏长泽微笑问道。
“魏少主触犯家规事实。”
蓝启衡看向一脸“得救了”表情的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便罚他抄录《云深雅正集》十遍,禁足于客院三日,期间不得饮酒喧哗。
启仁亲自监督,如何?”
这惩罚,比起百年寒潭,简首如同儿戏。
“好!
甚好!”
魏长泽立刻拍板,完全不给儿子***的机会,“阿婴,还不快谢过蓝宗主宽宏大量?”
魏无羡内心哀嚎:抄书?!
还要被蓝启仁那个老古板盯着?!
这比打一架还难受啊!
但他脸上立刻堆起无比乖巧的笑容,对着蓝启衡和蓝启仁躬身行礼:“晚辈魏婴,谢蓝宗主、蓝先生宽宥!
晚辈定当认真抄书,深刻反省!”
至于反省什么?
大概是如何下次偷喝酒不被抓吧。
一场险些演变成两大神帝家族冲突的风波,在双方家长的介入下,被强行按了下去,表面上风平浪静。
蓝启衡安排弟子带魏长泽夫妇和垂头丧气(装的)的魏无羡去客院安顿。
人群散去,后山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蓝启仁余怒未消的沉重喘息,和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座亘古不化冰山的蓝忘机。
蓝启仁看着侄子额间重新系好的抹额,又想起刚才那刺眼的一幕,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忘机,记住今日教训!
离那魏婴远些!
莫让他污了你的心性!”
蓝忘机没有回应。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后山。
夕阳的余晖给他冰冷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金,却丝毫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冰。
额间的抹额系得完美无缺,束缚着他的一切。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牢固的冰封之下,有什么东西己经悄然碎裂。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被触碰时那灼人的、带着酒气和九尾狐特有清冽的触感。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魏无羡扑来时那双惊慌又潋滟的桃花眼,以及那句带着醉意和促狭的“蓝二公子”。
还有…魏长泽那句看似为他开脱,实则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的“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 蓝忘机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这西个字。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被冒犯的愤怒、被轻视的冰冷,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恐惧的、无法言说的失落和烦躁,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在他向来古井无波的心湖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闭上眼,试图用玄冰神力强行镇压这股陌生的躁动。
然而,那抹鲜艳如火的身影和额间被解开的束缚感,却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云深不知处的规矩,似乎第一次,在这个名为魏婴的风暴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而那位只想“摆烂”的风神继承人,在成功点燃冰山怒火的同时,也在那万年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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