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台上的药瓶林小满第一次注意到那瓶药时,
出租屋墙角的霉斑刚漫过踢脚线第三道裂纹。今天是她搬进来的第三天,
她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数天花板的水渍——像岛屿,像断线的风筝,
像她摊在桌上的诊断书里,“中度抑郁症”那五个字周围洇开的墨晕。阳光斜斜切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纱窗的格子影,其中一格刚好罩着飘窗角落的玻璃瓶。她挪过去蹲下身,
膝盖磕在飘窗的木棱上,钝痛顺着骨头爬上来,却没抵过心口的空茫。透明的玻璃瓶上,
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边缘残留的胶痕,像道没愈合的疤。瓶身有圈浅浅的药渍,
黄褐相间,是药片融化后干涸的痕迹,蜿蜒着绕了半圈,像谁哭到脱水时,
在脸上留下的泪痕。“前租客落下的。”中介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地铁呼啸的背景音,
“一个挺安静的男生,戴黑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住了半年,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房东开门时,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剩这瓶药,还有窗台上半盆枯萎的薄荷。
”林小满的指尖碰了碰瓶身,冰凉的玻璃沁得指腹发麻。
她想起自己搬家这天的情景:搬家公司的师傅把最后一个纸箱扔下就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她跺脚时闪了两下,灭了。她蹲在满地狼藉里拆箱子,
看到诊断书从病历本里滑出来,“中度抑郁症”五个字在昏暗里发着冷光,
像法官敲下的法槌。八百块的月租,是她在这座城市能找到的底线。
父母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耳边炸响:“你就是闲的!我们那代人谁没受过委屈?就你娇气,
拿生病当借口!”男友的微信是三天前发的,灰色的头像旁边,
一行字扎得人眼睛疼:“小满,我累了。我想要的是能一起看电影、吃火锅的女朋友,
不是永远在说‘我不舒服’的病人。”她把药瓶扔进门口的垃圾桶时,
听见玻璃撞击塑料的脆响,像什么东西碎了。可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垃圾桶里还躺着她早上没喝完的豆浆袋,半块发霉的面包,
几张揉皱的草稿纸——全是被生活丢弃的东西。这瓶药混在里面,
突然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委屈。那天晚上,林小满是被冻醒的。老房子的窗户关不严,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地像哭。她摸黑去拉窗帘,指尖刚碰到布料,
就听见隔壁传来摔碗的声响,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哭喊:“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日子没法过了!”男人的咆哮像闷雷滚过来:“过不了就滚!”她缩回手,缩进被子里,
把自己卷成个球。楼下醉汉的骂声撞在单元门上,“哐哐”响;窗外的野猫打架,
发出凄厉的尖叫;墙缝里的老鼠在跑,窸窸窣窣的,像在啃噬什么。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在空荡的房间里盘旋,最后全钻进她的耳朵,变成无数根针,
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格外用力,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发疼。
她捂住胸口喘着气,眼前却闪过医院诊室的白墙,医生递来诊断书时怜悯的眼神,
还有缴费单上那个让她心慌的数字——那是她兼职画三张插画才能挣来的钱。“没用的。
”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你看,连父母都觉得你是装的,连他都走了,你还撑着干什么?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到门口的垃圾桶前。
月光从楼道的窗户漏进来,刚好照在垃圾桶里。那瓶药躺在最上面,瓶口微微敞着,
像只在黑夜里睁着的眼睛。林小满把它捡起来,手指抖得厉害。瓶底还剩五粒白色的药片,
小小的,圆圆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撒落在地的星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是治感冒的?还是……她不敢想下去,可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竟有种奇异的安心。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迷路的人看见灯火,她把药片倒在手心一粒,
小小的药片躺在掌纹里,轻得没有重量,却仿佛能压垮她所有的挣扎。舌尖尝到苦涩时,
她才突然惊醒,猛地把药片吐在地上,冲进卫生间漱口。冷水泼在脸上,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有着乌青,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这是她吗?
是那个曾经在画室里一画就是一天,会为了买到新鲜草莓跑三条街,
会在电话里跟妈妈撒娇说“今天的夕阳特别好看”的林小满吗?她扶着洗手台滑坐在地上,
背抵着冰冷的瓷砖,眼泪突然就汹涌起来。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压抑的、抽噎的哭,
肩膀一耸一耸的,像被雨打湿的小狗。哭声在空荡的卫生间里反弹回来,撞得人耳膜发疼,
可她停不下来。哭到后来,喉咙发紧,喘不过气,心脏又开始抽痛。她摸索着爬回卧室,
从床头柜的药盒里倒出自己的药,就着冷水吞下。白色的药片滑进喉咙,
带来一丝微弱的笃定——医生说,按时吃,会好的。可“好”是什么样子呢?
是能重新笑出来吗?是能听见隔壁夫妻吵架时,不会觉得烦躁,反而想起小时候爸妈拌嘴后,
爸爸偷偷给妈妈塞颗糖吗?是能走在阳光下,不觉得刺眼,反而想数一数落在身上的光斑吗?
林小满把那瓶捡回来的药放在飘窗最角落,用半盆枯掉的薄荷挡住。
薄荷的叶子已经卷成了褐色,可茎秆还硬挺挺的,像在倔强地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天快亮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有片很大的向日葵田,她站在中间,阳光暖烘烘地落在背上,
有人在身后轻轻喊她的名字:“小满。”她猛地惊醒,晨光已经爬上窗台。
那瓶药安静地待在薄荷后面,像个被遗忘的秘密。林小满盯着天花板,突然想画点什么。
她翻出画板和颜料,在空白的画纸上,一笔一笔地涂着金黄——不是向日葵,是阳光,
是她能想到的、最温暖的颜色。涂着涂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金黄。
她想,也许那个留下药的男生,也曾在某个深夜,像她这样,对着一瓶陌生的药,
犹豫了很久很久。也许他也曾在这里,对着半盆枯掉的薄荷,偷偷地、用力地,
想抓住点什么。而此刻,他们隔着时间和空间,共享着同一片晨光,同一份挣扎,
像两颗在黑夜里互相遥望的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在彼此的微光里,悄悄地,
多撑了一会儿。2 画里的春天林小满开始在网上接插画的活。
客户要的都是明亮的、温暖的画——阳光下的向日葵田,笑着奔跑的孩子,牵手散步的老人。
她坐在飘窗上画,画板压着那瓶药,笔尖在纸上涂满金黄和鹅黄,可抬头看窗外,
只有灰蒙蒙的天和斑驳的墙。有天画到凌晨,她听到敲门声。打开门,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
手里拿着个速写本,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不好意思,”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画板,
“我是前租客,叫陈念。之前在这里落下了本画……”林小满的手猛地收紧,
颜料蹭到了袖口。是他的药。陈念的目光落在飘窗上的药瓶上,眼里的光暗了暗。
“那瓶药……”“我没动。”林小满慌忙解释,像被抓住的小偷。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轻,
像风吹过湖面。“扔了吧,过期了。”他走进来,指尖划过窗台的划痕,
“这里的阳光其实很好,尤其是下午三点。”林小满看着他翻速写本,
里面画的全是这间屋子。清晨的雾挂在窗棂上,黄昏的光落在地板上,甚至有一幅,
画着垃圾桶旁边的蒲公英,绒毛被风吹得飘起来。“你喜欢画画?”她问,声音哑得像砂纸。
“以前喜欢。”他翻到最后一页,是片盛开的樱花林,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雪。
“这里以前有棵樱花树,后来被砍了。”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画里,
从来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有模糊的温暖。而他的画里,连灰尘都带着温度。“我叫林小满。
”她轻声说。“陈念。”他把速写本递给她,“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瓶药。“如果很难受,就去医院,别自己扛着。
”门关上的瞬间,林小满抱着速写本蹲在地上,眼泪砸在樱花林的画页上,晕开了一片粉白。
原来有人知道,这间屋子里的冷。3 未拆的信陈念成了这间屋子的常客。
他总是在下午三点来,带着热奶茶和刚出炉的蛋挞。阳光正好落在飘窗上,他坐在地毯上,
看林小满画画,偶尔说几句话。“这个颜色太暗了,”他指着她画的向日葵,“加点亮黄,
像阳光洒在上面。”“这里应该有只猫,”他看着空白的街角,“流浪猫也行,
蜷在垃圾桶旁边晒太阳。”林小满的画渐渐有了变化。
她开始在樱花林里画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在街角画一只橘猫,
在向日葵田里画一个蹲下来系鞋带的女孩——那是她自己,很多年前的自己。陈念的话很少,
但林小满知道他藏着很多事。他左手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