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街角那具蜷缩的躯体奏着挽歌。
叶安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透过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单衣,蛮横地钻进骨头缝里,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许久,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入目的是灰败斑驳的屋檐,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垃圾,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不远不近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这不是他猝死前那个闷热潮湿、充斥着汗臭与机器轰鸣的工地工棚,更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
“活了?
这叶小子命还真硬!”
“哼,活过来又能怎样?
爹娘死了,家里的田被里正收了,孤身一人,还不是早晚得饿死在街边?”
周围传来几声稀疏的议论,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叶安的脑子里。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意识——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叶安,是青阳城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去年一场瘟疫,爹娘相继离世,家徒西壁的他没了依靠,只能沿街乞讨。
昨天实在饿得撑不住,一头栽倒在这街角,再睁眼时,芯子己经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叶安。
那个叶安,大学毕业找工作,被黑中介骗到一家非法工厂当苦力,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月,一分钱没拿到,最终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倒在了流水线旁,再也没能起来。
“大炎帝国……青阳城……”叶安撑着冰冷的地面,缓缓坐起身,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胃里更是空得发疼,仿佛有只手在里面疯狂搅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枯瘦、黝黑,指关节突出,布满了冻疮和裂口,完全不是他那双虽然不算强壮的手。
他抬起头,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街道不宽,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偶尔夹杂着几座青砖瓦房,那是城里少数富户的居所。
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粗布短褐,不少人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脸上带着麻木而疲惫的神情,步履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的呵斥声打破了街道的沉寂。
“税!
税!
都给我快点交齐!
这月的秋税再拖,就拿你们家的牲口抵债!
再不济,就把你那丫头片子卖到府城去!”
叶安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皂衣、腰佩短刀的差役,正将一个老农按在地上。
老农怀里的半袋糙米撒了一地,被马蹄碾得粉碎。
他趴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满是污垢的脸上,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官爷!
再宽限几日!
就几日!
我儿子在田里还没收完粮食,收上来立马给您送去啊!”
“宽限?
上个月你也是这话!”
领头的差役一脚踹在老农背上,“少废话,要么交钱,要么跟我们回衙门领板子!”
周围的百姓远远地看着,眼神里有同情,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敢怒不敢言的恐惧,纷纷低下头,匆匆走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惹祸上身。
叶安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现代读历史时,课本里“苛政猛于虎”的字句只是抽象的文字,可此刻亲眼所见,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压迫与绝望。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原主的爹娘就是因为凑不齐那苛重的“人头税”,被差役打得重伤,又染了病,没钱医治,才撒手人寰的。
“这世道……”叶安低声呢喃,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他来自一个讲究法治与公平的时代,虽然也有阴暗面,却绝少有这般明目张胆的欺压。
看着老农绝望的哭声,看着差役嚣张的嘴脸,看着百姓麻木的眼神,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
“考功名……”一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清晰而坚定。
他是学历史的,对古代的制度、律法多少有些了解;大学时旁听过不少数理化课程,基础的知识储备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在这个皇权至上、官本位的世界,似乎只有走进那个体系,拥有改变规则的力量,才能让眼前这些苦难少一些。
叶安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双腿发软,浑身无力,这是长期饥饿留下的后遗症。
他摸了摸怀里,触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那是原主的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麦饼,干硬得像块石头,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粗粝的口感刺得嗓子生疼,难以下咽,可他还是用力地咀嚼着,强迫自己咽下去。
食物带来的微弱能量,仿佛给这具濒死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活力。
叶安望着那几个差役押着老农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原本因穿越而茫然的心,渐渐变得清明。
“先活下去。”
他对自己说。
然后,去考功名。
他要走进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堂,看看这大炎帝国的病根究竟在哪里。
他要用自己脑子里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试试能不能为这些像蝼蚁一样活着的百姓,争出一条稍微好走点的路。
叶安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寒风依旧凛冽,但他的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他转过身,朝着记忆里西街那片更破败的区域走去。
那里有座废弃的土地庙,或许能暂时遮风避雨。
活下去,才有资格谈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