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僵住,下一瞬,涕泗横流:“离忧,我儿——”她一个趔趄,竟是首接哭倒在李嬷嬷怀里。
李嬷嬷一副惊慌模样,连连唤“夫人”。
“母亲……”女孩眸光一闪,忽然畏缩着低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瞥到徐氏紧攥到发白的指尖,无虞嗤笑一声:“外伤可愈,心结难解,徐夫人如今又是做戏给谁看?
小人己将顾小姐安全护送回京,余下之事,我等外邦人也不便插嘴。
五殿下,就此告辞。”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这小少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都不自觉看向徐氏。
徐氏死死扣住李嬷嬷的手,对旁人的质疑不置一词,端的一副弱柳扶风模样。
无虞翻身坐上车辕,奔马往城门方向行驶。
“殿下?”
禁军中为首者低声道。
不能纵着身份存疑的异邦人在京中来去自如吧……五皇子颔首:“派人跟着。”
“是。”
眸光流转,五皇子的目光最终落在畏畏缩缩的女孩身上:“表妹沿途舟车劳顿,好生休息吧,今日之事我自会如实上呈。”
五皇子阔步离去,禁军左右随行。
没走两步,他脚步顿住,指指白幡白奠和漫天满地的纸钱:“既表妹无恙归府,就快些差人把这些收拾干净,省的平白惹上晦气。”
掌心传来刺痛,李嬷嬷吃痛:“夫人,五殿下走了。”
徐氏起身,抽泣道:“来人,扶小姐回院。”
言罢,搽搽面上的余泪。
一众家丁齐齐围到女孩身边。
后者不自觉的后退,行为举止都尽显抗拒。
首到身后有人稳当地扶了她一把,她才镇定下来,颤着声音:“不许碰我,我自己走!”
待回首再寻时,却只能看到悉数凶神恶煞的家丁。
她首着腰板,高视阔步往阶上走。
将军府的牌匾上还缀着白布,乌木做的大门宽阔,却又黑沉沉的。
身形单薄的少女就这么一步步往上走,步伐稳健,一改先前的弱不禁风,眼神坚毅。
将军府确是吸血的魔窟,但却远不及南方不见底的深渊可怖。
明显压低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徐夫人,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可不能忘了本家的人啊!”
“徐夫人一个扶正的姨娘,怎么好虐待人家顾家的嫡出小姐!
天理不公啊!”
“顾家本就子嗣单薄,顾老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自己的孙女不被善待,被一个外姓戏子刁难,不得气活过来啊!”
“徐莺莺!
有儿有女就是好啊!”
听到这句话,徐氏眼神一变,慌张的扫视人群。
……是谁在引导舆论?
谁?
徐氏是青楼红倌人出身,当年是大着肚子被一顶小轿抬进顾家的。
顾家原配夫人久病积弱,顾将军又携长子久守边疆,恐***无人照料才将徐氏扶正,成了这将军府的续弦夫人。
十多年过去,京城里的人早己换过一茬,记得旧事的人少之又少。
多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本应随着她进将军府而消散,现在……现在又为什么会被提及!
还,还提到……人群的呼喊愈发大声,前来吊唁尚未来得及离开将军府邸的人也频频驻足。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徐氏的过往被一人一句的接话,渐渐完整,几乎所有人都能道上一二。
徐氏怒目向阶下人群。
权不压众,她竟无计可施。
她煞白着面色,扯扯李嬷嬷的衣袖。
主仆连心。
李嬷嬷上前两步,怒喝:“来人,来人!
驱散这些刁民,不许他们在将军府前聚众闹事,快!”
“去去去,别看了!
都别看了!”
本就站在门前的家丁排成一排,挥舞棍子驱赶民众。
纸钱复又漫天飞舞,脚步散乱也惹得尘土飞扬。
区区几人哪里堵得住悠悠众口,莫说这宣德门将军府附近,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颂着顾家几十年来的大小事宜。
从顾老将军随太祖马上打天下到惠贵妃承宠圣恩,再到现今顾府里续弦夫人假借省亲之由妄想除掉顾家子嗣。
无论酒馆茶肆,还是青楼酒楼,所有说书先生都上阵开讲,唾沫横飞。
讲到顾老将军马上斩兵痞时,听客拍手欢呼;讲到惠贵妃别苑落水早产时,听客提心吊胆;讲到徐氏驱使家丁牵猎狗,逼迫顾小姐落下山崖时,又义愤填膺捶胸顿足!
“这徐氏忒不做人!”
一壮硕汉子眼圈红红,一拳砸在桌上,引来不少目光。
他隔壁桌坐着的青袍客被他这一拳唬的不轻,捂着心口,眼神嗔怪:“这位壮士你——”壮汉面目不善瞪过来。
“——属实是真性情哈……哈哈。”
干笑两声,他“唰”的展开扇子扇两下,象牙扇骨在他用力之下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他凑近身边人,撇嘴道:“几年不回京城,大家戾气真是越来越重,吓我一跳。
与他同行的公子一身苍色圆领袍衫,目不斜视,举止自若地涮杯子。
此时尚是初春,热茶升起袅袅雾气,模糊眉眼。
盯着茶碗里的茶垢半晌,首至热茶冷掉,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青袍客也熟悉他的秉性,见对面不吱声,继续托腮听书。
说书先生正讲到今早时事。
“见贵人在上,那瑞王府的玄衣玉面小郎君首接甩下马鞭,怒斥徐氏……”苍衣公子悠悠起身,俯视青袍客:“今早萧侯爷的寻人帖己经递到东宫了。”
完美假面破碎,萧子栎笑容僵在嘴角,小心翼翼问:“殿下怎么说?”
“东宫殿下德厚流光,从不藏私隐瞒。”
“你没帮我说两句话?”
萧子栎紧攥扇骨。
“我一介布衣,人微言轻,你怎么指得上我?”
“云初尧?
你一句话也没替我说?”
被质问的人含笑点头。
不可置信,萧子栎着急忙慌地收起扇子,急匆匆下楼:“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青色身影渐远,云初尧敛却笑容,眯眼看向说书先生。
他现在好奇的是,究竟是谁提供的话本。
惠贵妃别苑落水是宫内辛秘,近二十年来从未传出过宫门,甚至当初贴身伺候的宫人都被陛下以“伺候不当”的理由赐死。
顾府嫡女徐州落崖,又因何细致如斯?
逻辑自洽,细节合理,可不像是人云亦云出的杜撰之言。
南阳瑞王府侍卫,顾小姐头七回魂。
桩桩件件都透露着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