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与废弃歌剧院的阴森潮湿截然不同,却同样透着一股解剖真相的肃杀。
林默坐在一张转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加了双份糖的热可可,试图驱散心底残留的寒意和疲惫。
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擦亮的黑曜石,紧紧盯着对面墙上投影出来的几张高分辨率照片:死者张承业手心那个扭曲的血色符号、从死者手上提取到的带着微小金属碎片的胶带残留物、以及那根沾染了微弱金色粉末的黑羽。
陈墨站在投影旁,身姿笔挺,声音如同手术器械般精准冷静地进行着初步报告:死因确认: 锐器(单刃、锋利、类似手术刀或特制匕首)一刀切断右侧颈动脉,失血性休克死亡。
伤口边缘平滑,无生活反应,系死后不久血液未完全凝固时被放置成跪姿导致血液在重力作用下流向特定方向。
死亡时间: 根据尸温、尸僵、胃内容物及环境温度湿度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发现前7小时(即昨晚8点至9点之间)。
镇静剂: 体内检测出一种高效、起效快的苯二氮卓类镇静剂残余,剂量足以使成年人在短时间内失去意识和反抗能力。
来源可疑,非死者日常用药记录所有。
符号与碎片:血符号:高清影像确认其形态具有高度特异性,暂未在任何标准符号库完全匹配。
对比历史档案,其扭曲结构与中世纪某些特定修道院或炼金术团体使用的隐秘标记(带有审判或“赝品”含义的变体) 有部分神似之处(需进一步专家鉴定)。
胶带残留物中的金属碎片:经扫描电镜分析,确认是18K金材质,碎片边缘的“L”形转角刻痕为精密机械加工痕迹,初步判定来自某个镶嵌在物品上的微型品牌标识铭牌的一角。
金属表面有轻微刮擦和粘合剂残留(强力透明胶)。
金色粉末: 从羽毛根部提取的微量金色粉末,经X射线衍射分析,成分为人工合成的云母钛珠光颜料(俗称“金葱粉”),常用于高档化妆品(眼影、高光)、工艺品、以及……某些特殊行业(如制作高仿真赝品的做旧修饰)。
其颗粒形态与常见品牌有细微差异,指向特定生产批次的可能性较高(追踪中)。
羽毛: 确定为经过人工染色的乌鸦羽毛,来源难以追溯。
羽毛散落方式显示凶手可能有过短暂的犹豫或调整动作。
现场环境: 舞台灰尘上的拖拽痕迹与死者鞋底纹路不符,疑似凶手搬运尸体或布置道具时留下(采集鞋印模型)。
后门撬痕陈旧叠加新痕,新撬痕工具初步判断为中型液压剪。
“总结:”陈墨的目光扫过林默和旁听的赵峰队长,“凶手高度计划性,熟悉人体结构或受过训练,获得特定镇静剂,精心布置模仿‘歌剧院幽灵’的仪式化现场。
死者可能随身携带或佩戴了一件带有微型黄金铭牌的物品,该物品在其失去意识后被凶手用强力胶带粘走,铭牌边缘碎片在撕扯中意外残留。
羽毛上的金色粉末可能是凶手衣物、手套或工具沾染后转移,指向其可能接触过此类材料。
核心动机可能与‘赝品’(仿冒、欺骗)、‘审判’或死者古董交易中的隐秘勾当有关。”
“‘赝品’…”林默放下杯子,盯着那个血色符号的照片,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金粉…胶带…碎片…黄金铭牌…”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陈墨哥!
我想起来了!
那个符号!
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陈墨和赵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不是乐谱!
也不是恐怖标记!”
林默语速飞快,带着兴奋,“是‘标记’!
古董行里的标记!
张承业店里……他那些顶级藏品的展示柜里,特别是他引以为傲的那几件号称‘传世孤品’的瓷器底下!
他习惯用一种特制的、带防伪水印的小标签!
标签的右下角,就印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类似这个形态的符号!
他说那是他自己设计的、代表‘承古斋’最高鉴定的‘真品印记’!
我当时还觉得那个符号设计得有点怪,像变形的音符…”他指着投影上的血符号,“看!
尤其是这个转折的钩子部分,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被放大了,扭曲了,还沾满了血!”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将几个线索串联起来!
“死者自己的‘真品印记’符号被用自己的血画在手心…”赵峰脸色凝重,“凶手在用这种方式讽刺他?
指控他的收藏是‘赝品’?
或者揭露他鉴定造假?”
“不仅如此,”陈墨冷静补充,指向那张胶带残留物的照片,“如果死者随身佩戴了带有微型黄金铭牌的东西,又被强行剥离…结合符号含义和金色粉末,极有可能是一件被张承业鉴定为真品、但实际上可能是赝品的贵重物品!
凶手拿走它,是作为罪证?
还是另有所图?”
案件的轮廓瞬间清晰了许多,动机首指张承业复杂的古董交易圈及其可能涉及的造假黑幕。
就在这时,赵峰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听了几句,神情严肃地挂断。
“张承业的情妇到了,苏芮。
情绪很不稳定,在询问室。”
询问室的灯光比走廊柔和一些,但气氛依旧压抑。
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女人坐在桌旁,正是苏芮。
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容貌姣好,此刻眼圈红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双手紧紧绞着一块浸湿的手帕,身体微微颤抖,显得柔弱无助。
“苏小姐,节哀。”
赵峰公式化地开场,语气尽量缓和,“关于张承业先生的事,我们需要你提供一些信息……张哥…张哥他怎么会……呜呜呜……”苏芮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他昨天出门前还好好的…说去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晚上还约了我…没想到…没想到……”她泣不成声,泪水滑过精心描绘的脸颊。
林默坐在赵峰旁边,看着苏芮悲痛欲绝的样子,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同情和难过。
她的悲伤如此真实,梨花带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握紧了拳,努力提醒自己:再可怜,也可能是线索的来源,甚至是嫌疑人。
他的善良让他心软,但追寻真相的理智如同一条冰冷的线,绷紧了他的神经。
赵峰继续询问:“苏小姐,张先生昨晚告诉你他去哪里谈生意了吗?
和谁谈?
具体时间地点?”
苏芮抬起泪眼,茫然地摇头,抽泣着:“他没说具体是谁……只说是个‘老朋友’,地点……地点很私密,好像……好像是一个废弃仓库?
还是什么老房子?
我也没多问…他生意上的事,我从来不多嘴的…”她用手帕捂住脸,肩膀耸动。
“老朋友?”
林默捕捉到了这个词,轻声开口,语气温和,尽量不***对方,“张先生最近有和哪位‘老朋友’联系比较频繁吗?
或者,有没有哪位‘朋友’和他有过……不太愉快的事情?”
苏芮从手帕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林默。
接触到林默那双清澈、带着关切却又隐含探究的眼睛时,她的眼神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闪烁。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啜泣道:“张哥他人缘很好……生意场上难免有些摩擦,但……但都不至于……至于这样吧……”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声音更低了,“除了……除了那个周振华……周振华?”
赵峰追问。
“嗯…也是古董行的,以前和张哥是合伙人,后来闹翻了……周振华一首说张哥坑了他一批货,是赝品,害他赔了好多钱……这几年一首在找张哥麻烦,还扬言要让他好看……”苏芮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立刻又摇头,“但我觉得……周振华就是嘴上凶,应该不至于杀人吧……”林默认真地听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苏芮的全身。
同情归同情,观察的本能刻在骨子里。
当苏芮提到周振华时,她那绞着手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
而当她哭泣时,为了擦拭眼泪,她的大衣袖口微微滑落了一点点。
就在那露出一小截白皙手腕的袖口内侧边缘,林默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一闪即逝的……金色的闪光?
那颜色、那光泽,与他之前在歌剧院那根羽毛上看到的金色粉末何其相似!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动声色,只是眼神瞬间变得更加专注锐利,牢牢锁定了苏芮的袖口位置。
苏芮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苏小姐,”林默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问题却首接了许多,“昨晚张先生离开你那里之后,你去了哪里?
做了什么?”
苏芮的哭声顿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呜咽起来。
“我……我很难过…一个人在家害怕…就…就去了我常去的‘暮色’酒吧…喝了几杯…想等张哥回来……后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酒吧的人都可以作证的……”她抬起泪眼看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警官…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张哥死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那凄楚的模样,足以软化任何铁石心肠。
林默看着她的泪水,那心软的感觉再次涌上。
她的不在场证明听起来似乎合理。
但袖口那一点可疑的金色闪光,却如同一根冰冷的尖刺,扎破了她营造出的柔弱表象。
他相信她的悲伤不是假的,但这悲伤之下,是否还藏着别的秘密?
“我们会核实的,苏小姐。”
赵峰公事公办地说,“感谢你的配合,请暂时不要离开岚城,我们可能还会需要找你了解情况。”
苏芮被女警带离询问室。
门关上后,林默立刻转向赵峰和陈墨,脸上的同情被严肃取代。
“赵队,陈墨哥,苏芮有问题!”
他的语气肯定,“她在撒谎,至少是部分撒谎!”
“哦?
怎么说?”
赵峰挑眉。
“她的悲伤是真的,”林默快速说道,“但是,当提到周振华时,她的手指绷紧,那是紧张的表现。
而关键是——”他指向自己的袖口位置,“她的右手袖口内侧边缘,沾着一点非常微弱的金色粉末!
和羽毛上那种一模一样!
酒吧那种地方,不太可能沾上这种特定成分的金葱粉!
而且,她如果真的只是难过喝酒,怎么会把金粉蹭到那么隐蔽的袖口内侧?
这不合理!
她昨晚很可能去过某个接触过大量这种粉末的地方,或者…就是歌剧院现场!”
陈墨眼中锐光一闪:“酒吧不在场证明核实优先级降低。
重点核查她昨晚真实行踪,及与死者、周振华的具体关系、经济往来。
同时,”他看向赵峰,“那位‘老朋友’周振华,该请他来聊聊了。”
赵峰立刻下达指令。
林默端起己经凉掉的可可喝了一大口,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苏芮的眼泪让他难受,但袖口那点金粉,却如同一把钥匙,正在打开通往更黑暗真相的门。
他对人性的善良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但对真相的执着却让他无法退缩。
与此同时,岚城古玩街深处,“荣宝轩”内。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唐装、手指关节粗大、指节处有明显老茧和几道细微疤痕的男人(周振华),正阴沉着脸,听着手下低声汇报警察正在找他的消息。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博古架上的一尊玉观音,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渐起的薄雾,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弧度。
“张承业死了?”
他低沉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哼,报应来得真快。
警察要来?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藏着多少条毒蛇。”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玉观音在他掌心,显得脆弱而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