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咖啡渍与初遇法则
陈默习惯性地坐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复杂的建筑结构草图，一杯黑咖啡在手边氤氲着热气。
他是这里的常客，规律得像他笔下精确的线条——工作日九点至十一点，靠窗角落，黑咖啡，专注工作，隔绝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杂音。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淡淡的光影，专注的神情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阵带着初夏清晨微凉气息的风卷了进来。
苏晚几乎是撞进了这片静谧，肩上的帆布包带滑落了一半，几缕微卷的栗色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略显匆忙地用手拢了拢，目光快速扫过几乎满座的咖啡厅，最终落定在陈默斜前方那张唯一空着的小圆桌。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帆布包放在旁边空椅上，发出轻微的“咚”声。
陈默的视线从屏幕上抬起一瞬，捕捉到那抹闯入的亮色和细微的动静，旋即又落回图纸，只是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苏晚并未立刻点单，她像是被墙边那个顶天立地的原木书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走过去，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过，最终抽出一本硬壳精装的《世界建筑巡礼》。
她抱着书回到座位时，顺手将旁边一张空椅子挪得更靠近书架些，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让出一点通道。
这个细微的调整，让原本有些局促的过道空间感瞬间变得舒适合理。
陈默的目光再次被牵引过去，掠过她整理椅背的动作，掠过那本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厚重书籍，最终落在她纤细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表盘设计极为精巧别致的腕表上——那是一个以哥特式教堂飞扶拱为灵感的小众设计师作品，辨识度极高。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快得如同窗外掠过的飞鸟。
“一杯热拿铁，谢谢，拉花请帮我画个小太阳。”
苏晚对走过来的服务生微笑，声音清亮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服务生笑着点头离开。
等待咖啡的间隙，苏晚安静地翻开那本建筑图册，看得极为专注。
阳光跳跃在她微垂的睫毛上，落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的存在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扰动了空气，却又奇异地不显得突兀，反而让这角落多了一份生动的气息。
陈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屏幕上复杂的结构节点，然而屏幕一角反射出的模糊光影，却总在无声地提醒着那个斜前方的存在。
咖啡很快送来，白色的奶沫上果然缀着一个圆润可爱的金色小太阳拉花。
苏晚弯起眼睛，拿出手机，对着咖啡杯认真地寻找角度拍照。
就在她调整手机位置，试图将窗外透进来的光斑也纳入构图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手肘不小心带到了放在桌沿那本厚重的建筑图册，书脊滑落，“啪”一声轻响，撞翻了那杯刚端上来、滚烫的拿铁。
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像一条不受控制的小河，漫过桌面，精准地流向陈默放在桌边的手机——那部深灰色的手机正连着充电线，屏幕还亮着未完成的图纸。
“啊！”
苏晚低呼一声，反应快得惊人。
陈默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抢救自己的手机，但苏晚的动作更快一步。
在咖啡即将触碰到手机外壳的千钧一发之际，苏晚毫不犹豫地抓起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那本硬壳精装书，像盾牌一样迅疾地横挡了过去！
“哗啦——！”
滚烫的咖啡大部分泼在了厚实的硬壳书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深褐色的污渍迅速在光滑的封面蔓延开，形成一片丑陋的狼藉。
只有零星几滴滚烫的咖啡溅到了陈默的手机边缘和手背上，带来灼热的刺痛感。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郁的咖啡香，带着一种灾难现场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陈默看着自己沾了咖啡渍的手机边缘和手背，又看向苏晚手中那本封面被彻底毁掉、还在滴着褐色液体的《世界建筑巡礼》，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本书显然价值不菲。
“对、对不起！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苏晚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慌乱和懊恼，脸颊因为窘迫而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像初绽的蔷薇。
她顾不上自己那本“牺牲”的书，立刻从帆布包里翻找出一包干净的消毒湿巾，抽出一张，小心翼翼地递向陈默的手背，眼神充满歉意，“您的手没事吧？
快擦擦！
还有您的手机！”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陈默的反应，那份真诚的歉意和毫不作伪的焦急，像水波一样清晰地传递过来。
陈默没有立刻接过湿巾。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懊恼、脸颊通红的女孩，再看看她手中那本封面惨不忍睹、显然是她自己非常珍视的精装书——她用它挡开了泼向陌生人物品的咖啡。
这个下意识的、近乎本能的保护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冲击力，瞬间冲散了他心底那点因为被打扰和财物受损而升起的烦躁。
“我没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他接过那张带着清香的湿巾，先擦了擦手背上微烫的咖啡渍，然后才去处理手机边缘。
“书……可惜了。”
他看着那本滴着咖啡的书，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
“书没关系！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苏晚立刻摆手，语气故作轻松，但眼底的心疼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
她迅速用湿巾擦拭着自己那本面目全非的书，动作带着点泄愤般的用力，仿佛在怪它不够结实，“主要是您的手机！
还有打扰到您工作了，真的很抱歉。”
她再次强调，目光诚恳地落在陈默脸上，“您看看手机有没有问题？
如果有任何损坏，我一定负责。”
她的态度坦荡而首接，没有推诿，没有试图用夸张的道歉掩饰，而是清晰地表达了歉意和愿意承担后果的意愿。
这种首接，反而让陈默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
他检查了一下手机，功能正常，只是外壳边缘沾了些咖啡渍，屏幕一角有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咖啡点。
“手机没事。”
他确认道，将手机屏幕转向苏晚示意了一下，然后看向她手中那本还在滴水的书，“你的书……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苏晚打断他，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试图驱散尴尬的气氛，尽管那笑容因为刚才的慌乱和书被毁的心疼而显得有些勉强。
她将书合上，咖啡渍在封面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地图形状。
“就当……给它增加点独一无二的‘阅历’好了。”
她耸耸肩，带着点自嘲的豁达。
陈默看着女孩强撑的笑脸和那本牺牲的书，一种混合着歉意和奇异好感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然后，他拿起自己桌上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站起身，绕过小圆桌，走到苏晚面前。
他很高，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安静的存在感。
“为表歉意，也感谢你的‘盾牌’，”陈默的声音低沉平缓，目光落在苏晚微微睁大的眼睛上，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这杯请你。”
他将那杯温热的黑咖啡轻轻放在苏晚面前，替换掉了那个只剩下杯底一点残渣和破碎小太阳拉花的空杯。
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杯里微微晃动，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算作弄脏你书的赔偿。”
苏晚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疏离的男人会主动把自己的咖啡让给她。
她看着眼前那杯属于他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再看看他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刚才的窘迫和心疼奇异地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甜意的暖流。
他注意到了，他在表达一种独特的谢意和歉意。
“啊？
这……”苏晚一时语塞，脸颊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但这次不是因为尴尬。
“这怎么好意思，明明是我弄出了乱子……礼尚往来。”
陈默简单地吐出西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他微微颔首，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角落。
“等等！”
苏晚下意识地叫住他。
陈默停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苏晚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
她拿起自己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摄影构图界面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那杯带着可爱小太阳拉花的拿铁照片——在它被打翻前的完美瞬间。
她将手机屏幕转向陈默，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而真诚，带着点小小的狡黠和释然：“至少，小太阳曾经存在过！
看，我拍下来了。
它很可爱，对吧？”
她巧妙地用这张照片转移了话题，也化解了残留的尴尬，将刚才那场小意外导向了一个轻松甚至略带纪念意义的结局。
陈默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圆润的金色拉花上，又抬起眼，看着女孩在晨光中带着小小得意和期待的眼神。
那眼神明亮、灵动，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极其短暂地掠过他的唇角，如同蜻蜓点水，瞬间消失，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一个单音节词，在咖啡馆轻柔的爵士乐背景音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只是这一次，屏幕上的建筑结构草图似乎暂时失去了吸引力。
他端起服务生刚刚重新为他送来的一杯新黑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投向窗外的视线。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那点微黏的咖啡渍。
苏晚看着那杯属于陈默的黑咖啡，杯沿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触碰过的位置。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
苦涩的醇香瞬间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抗拒。
她放下杯子，指尖拂过自己那本封面被咖啡浸透的《世界建筑巡礼》，粗糙的触感和浓重的咖啡气息提醒着刚才的混乱。
然而，一丝轻盈的笑意却不由自主地浮上她的嘴角。
窗外，初夏的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明晃晃地洒满街道。
咖啡的香气、书页的气息、以及那场意外带来的短暂交集，在“时光转角”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发酵着。
吧台后的咖啡机发出低沉的轰鸣，研磨着新的豆子，为下一杯饮品的诞生蓄力。
角落里的两个人，一个对着电脑屏幕，目光却有些失焦；另一个低头看着毁掉的书，唇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爵士乐慵懒的萨克斯风旋律在流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又似乎只是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吧台后，咖啡师熟练地将压实的咖啡粉扣入手柄。
水流冲击粉饼的嘶嘶声响起，馥郁的香气再次升腾。
窗玻璃上，映出两个安静的剪影，各自怀揣着刚刚萌芽的、未曾言说的微澜。
一杯咖啡的温度，一本书的牺牲，一个意外的碰撞，一个短暂交汇又分开的瞬间——在这个普通的早晨，构成了一个不普通的故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