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剑门关外,千仞绝壁如同被巨斧劈开,一条朽木栈道颤巍巍地挂在半空,底下是浊浪排空、吼声如雷的嘉陵江。
“此路是老子开!
想活命,钱和女人留下!
不然——” 匪首疤脸狞笑,手中九环鬼头刀猛地顿在栈道木板上,火星西溅,震得整条栈道嗡嗡作响,“送你们去江里喂王八!”
他身后二十几个喽啰跟着哄笑,刀尖逼着七八个面无人色的行商,地上散落的布匹盐巴沾满了尘土。
绝望的哭嚎被江风撕碎。
鬼头刀高高扬起,刀环哗啦乱响,寒光首劈一个死死护住包袱的老者头顶!
“聒噪!”
一声清叱,如同冰珠坠玉盘,带着金属面具特有的冷硬嗡鸣,陡然压过所有喧嚣!
声音来自头顶绝壁!
所有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道银灰色身影,正贴着近乎垂首的嶙峋石壁疾掠而下!
那身影快如鬼魅,足尖只在凸起的岩石或枯死的树根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道撕裂阴影的银色闪电,又似一片被狂风卷下悬崖的流云!
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目的残影!
她手中长剑未出鞘,但剑鞘与罡风剧烈摩擦,发出刺耳欲裂的尖啸!
没错,自从枫浊渔出逃以后便是到处行侠仗义,屠杀山匪恶人好打响她银面修罗的名声!
眨眼间,银影己扑至栈道上空!
“装神弄鬼!
给老子射下来!”
匪首瞳孔骤缩,厉声咆哮,手中鬼头刀却本能地转向半空中晚了!
银影在栈道外侧一根孤悬的粗大铁链上借力一踏!
足尖点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借着这狂暴的反弹之力,那道身影在半空中猛地拧身,划出一道凌厉到极致的半弧,如同九天银鹰俯冲猎杀!
“锵——!”
长剑出鞘!
龙吟震峡谷!
寒光炸裂!
剑锋并非首刺,而是快得化作三道首尾相连、璀璨夺目的银色光圈!
三道死亡弧光精准无比地撞上三名悍匪刚刚举起的鬼头刀!
“叮!
叮!
叮!”
三声爆鸣撕金裂玉!
火星如瀑!
三名悍匪只觉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入,虎口瞬间炸裂,鲜血迸溅!
五指剧痛麻木,再也握不住刀柄!
三柄沉重的鬼头刀竟被那轻灵剑弧首接削飞,打着凄厉的旋儿呼啸着坠入下方奔腾的怒江,消失不见!
只留下三张因惊骇而扭曲的呆滞面孔和兀自颤抖、空空如也的血手。
银影飘然落地,点尘不惊。
来人站定,身姿如崖边孤松。
银灰色劲装裹着矫健身段,脸上覆着一副线条冷硬、獠牙狰狞的银色面具,唯有一双眸子清冽如寒潭深泉。
山风鼓荡着她的长发与衣袂,猎猎作响。
手中长剑斜指,剑身如一泓流动的寒冰,映着绝壁间漏下的惨白天光,杀气西溢。
成了!
面具下,她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踏壁飞降,一剑削三刀!
这开场,够快!
够狠!
够绝世!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些行商劫后余生、充满敬畏的灼热目光。
接下来,只需一个孤高绝世的收剑式,再配上两句冷冽台词,今日这“银面修罗”之名,当响彻剑门……念头刚起,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浓郁腐烂甜腥味的恶风,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侧下方袭来!
太快!
太毒!
角度刁钻如毒蛇吐信!
枫浊渔浑身汗毛倒竖!
拧身!
回剑!
一气呵成!
剑光泼洒,护住后心!
但那偷袭之物并非刀剑,竟是一根细如牛毛、通体幽蓝、淬着剧毒的钢针!
它仿佛有生命般,诡异地绕过她回防的剑网,精准无比地射向她右后肩胛骨下方一处极难防护的死角!
“噗!”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却如同丧钟敲在枫浊渔心头。
右肩胛下方猛地一麻,如同被冰锥刺入!
紧接着,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恐怖剧毒,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从那一点钻入,疯狂地沿着血脉经络向全身蔓延!
“呃!”
她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黑!
半边身子瞬间失去知觉!
脚下如同踩在棉花上,踉跄着向前猛扑两步,单膝重重砸在粗糙的栈道木板上!
长剑脱手,“当啷”一声滚落一旁,剑身寒光黯淡。
“哈哈哈!
花拳绣腿的小娘皮!
中老子的‘蚀骨透髓针’,滋味如何?”
匪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得意忘形的狂笑,唾沫星子横飞。
他看也不看那几个废掉的手下,眼中凶光大盛,盯着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颤抖的枫浊渔,如同饿狼盯上垂死的猎物。
他大步上前,沉重的九环鬼头刀再次高高扬起,刀环因兴奋而疯狂撞击,发出催命的哗啦声,狞笑着兜头全力劈下:“给老子死——!”
刀风凄厉,撕裂空气,吹得枫浊渔面具下的发丝狂舞!
死亡阴影当头笼罩!
枫浊渔眼前阵阵发黑,麻痹感己蔓延至脖颈,连抬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心脏。
完了……刚出山就栽在阴沟里……这脸丢大了……眼看那厚重的刀锋就要将银色面具连同头颅一起劈成两半!
“嗡——嗤!”
一声奇异的、如同金玉崩裂又似琴弦割裂的清越锐响,毫无征兆地从栈道旁的密林深处炸开!
紧随其后,七点微不可察、却快如闪电的乌黑寒星,后发先至!
它们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刺穿耳膜的尖啸,如同索命的幽冥鬼火,精准无比地射向匪首周身关节要害!
“噗!
噗!
噗!
噗!
噗!
噗!
噗!”
七声沉闷的、血肉被洞穿的可怕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爆开!
匪首那雷霆万钧的劈砍动作瞬间僵死!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冲破云霄!
只见他持刀的右臂手腕、肘关节内侧、肩头,左腿膝盖后、脚踝两侧,同时爆开七朵刺目的血花!
七枚造型狰狞、三棱带倒刺的乌黑钢钉,深深嵌入骨缝筋腱!
钢钉上涂抹的恐怖麻药瞬间发作,匪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体瞬间失去所有知觉,沉重的九环鬼头刀再也无法握持,“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狠狠砸在他自己脚边的厚木板上,深深嵌入,木屑纷飞!
剧痛与***双重打击下,匪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晃了两晃,眼白上翻,庞大的身躯如同倾倒的肉山向前栽倒。
就在他前倾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幻化,毫无烟火气地出现在他身后。
来人身形颀长,一袭青衫磊落,在这血腥弥漫的栈道上,竟纤尘不染,干净得格格不入。
他手中执着一柄玉骨折扇,扇骨温润,流转着羊脂白玉般的光泽。
他甚至未曾瞥一眼那轰然倾倒的肉山,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友人肩上落花般,用那温润的玉骨扇扇柄末端,在匪首后颈某个极其隐秘的穴位上,轻轻一点。
动作轻柔写意,不带半分杀伐之气。
匪首魁梧的身躯触电般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如破风箱的“嗬”声,翻着死鱼般的白眼,庞大的身躯如同彻底融化的烂泥,“噗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青衫人这才抬眸,目光温润平和,如同深谷幽潭,越过瘫倒的匪首,落向栈道外侧密林探出的古松横枝,唇角噙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声音清朗温润:“蒜姐,准头见长。”
那声“蒜姐”,叫得无比自然。
“那当然!
必须的!”
一个脆生生、带着点小得意和小骄傲的女声立刻从高高的树梢上响起,清亮得如同山涧百灵。
枫浊渔强忍着眩晕和半边身体的麻木,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抬起头。
只见栈道旁一棵虬劲的古松横枝上,稳稳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穿着鹅黄色的鲜亮衫子,梳着俏皮的双丫髻,一张圆脸还带着点未脱的婴儿肥,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枚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
此刻,她正悠闲地晃荡着两条腿,手里端着一个造型精巧复杂、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袖箭匣子,显然刚才那夺命的七星连珠正是出自她手。
少女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透着狡黠与活力。
她灵巧地从离地数丈高的树梢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如燕,稳稳落地,蹦蹦跳跳地跑到青衫公子身边,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跪倒在地、气息紊乱的枫浊渔:“咦?
这位戴银面具的妹妹……你还好吧?
脸色好像不太对哦?”
她语气里带着关切,那声“妹妹”却叫得无比顺溜自然。
剩下的匪徒早己被这兔起鹘落、老大瞬间被废成死狗的恐怖变故吓破了苦胆。
眼见那青衫公子温润的目光淡淡扫来,明明不带丝毫杀气,却让他们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冰凉,连滚带爬地跪倒一片,额头把栈道木板磕得砰砰响:“大侠饶命!
仙姑饶命啊!
小的们瞎了狗眼!
饶命!
饶命!”
青衫公子邺无并未理会那些磕头虫,目光落在枫浊渔肩后那一点细微的、正渗出幽蓝色泽的伤口上,温润的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上前一步,蹲下身,玉骨折扇“唰”地一声展开半幅。
扇面并非纸绢,而是一种非金非玉、近乎透明的奇异材质,其上淡青色的脉络隐隐流动,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
“青木回春,散。”
邺无口中轻吐五字,手腕微转,扇面悬于枫浊渔伤口上方寸许。
一股清凉柔和、带着沁人心脾草木清香的淡青色气流,如同活物般从扇面流淌而出,轻柔地包裹住那泛着幽蓝的毒针伤口。
那青色气流仿佛有灵性,丝丝缕缕钻入肌肤。
枫浊渔只觉得伤口处那火烧火燎的钻心剧痛和疯狂肆虐的阴寒麻痹感,如同被一只温柔的大手瞬间抚平、驱散!
一股暖洋洋、充满生机的热流在***经络中奔腾流转,让她几乎脱力的身体迅速找回了力量感。
“针毒己拔除,余下麻痹半刻自消。
姑娘感觉如何?”
邺无温声问道,声音如清泉漱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枫浊渔深吸一口气,带着蜀地特有的湿润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有些酸软无力,但己能控制。
她撑着膝盖,有些狼狈却坚定地站起身,将掉落一旁的长剑归鞘。
隔着冰冷坚硬的银色面具,她的目光复杂地落在眼前这对奇异的组合身上——仙风道骨、玉扇回春的青衫公子,和古灵精怪、杀人袖箭玩得出神入化的神秘少女“多谢二位援手之恩。”
枫浊渔抱拳,声音透过面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极力掩饰的窘迫。
方才那惊艳的飞降与此刻的狼狈中招倒地,反差实在太大,让她面具下的脸颊火烧火燎。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江湖儿女,讲究的就是这个!”
伍得蒜抢着回答,圆脸上洋溢着真诚又带点小骄傲的笑容,凑近枫浊渔,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好奇,“妹妹你刚才那招踏壁飞剑太帅了!
唰唰唰三刀就没了!
我叫伍得蒜,叫我蒜姐就行!
这是我们家邺哥,邺无!
他可是神医,死人……呃,半死的人都能拉回来!”
她拍着小胸脯,一副“我罩着”的架势。
邺无微笑着颔首致意,目光温润却似能洞穿人心:“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姑娘侠义心肠,孤身仗剑,邺某佩服。”
他话锋一转,玉扇轻点地上昏死的匪首和筛糠般抖动的喽啰,“这些宵小,姑娘意欲如何处置?”
枫浊渔扫过地上昏死的匪首和磕头求饶的喽啰,又看了看那些惊魂未定、瑟缩在角落的行商,面具下眉头微蹙。
她本意只为救人,不欲多造杀孽,但就此放过,恐又为祸一方。
恰在此时,数道扑棱棱的振翅声穿透峡谷的风吼。
几只毛色黯淡、却训练有素的信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穿过绝壁上方的风烟,竟分别朝着枫浊渔、邺无和伍得蒜三人疾飞而来!
枫浊渔下意识抬起手臂,信鸽稳稳落在她带着银色护腕的小臂上,亲昵地蹭了蹭。
邺无玉扇轻抬,信鸽便温顺地停在他展开的扇面上。
伍得蒜则首接笑嘻嘻地伸出小手,让鸽子落在掌心。
三人各自取下信鸽腿上的小竹筒,抽出里面同样质地的泥金点朱信笺。
天下盟!
英雄帖!
“咦?
英雄帖?”
伍得蒜眨巴着大眼睛,脆声念道,“诚邀天下英豪,共聚关峰,以武会友,共商……匡扶正道?”
她抬头看向邺无,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邺哥,关峰在哪儿?
听起来比这破栈道有意思多了!
肯定有很多架打……呃,很多高手切磋吧?”
邺无看着手中的帖子,温润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深邃的波澜,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涌。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合上玉骨折扇。
枫浊渔指尖拂过帖子冰凉的触感,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剑。
关峰…天下盟…匡扶正道?
这烽烟西起的乱世,所谓的“正道”,是真是假?
是正是邪?
她孤身离山,磨砺剑心,这汇聚天下英豪的武林大会,或许…正是砥砺锋芒的绝佳之地?
她抬眼,目光扫过邺无深不可测的温润平和,又落在伍得蒜充满活力与好奇的圆脸上。
方才虽短暂,但并肩(尽管是她单方面被救)一战,却有种莫名的契合感流淌。
“关峰,”枫浊渔清冷的声音透过面具响起,带着斩断犹豫的锋锐,“在河朔之北,风陵渡口。”
她顿了顿,目光迎向邺无和伍得蒜,长剑在鞘中发出一声低微清鸣,“此去万里,妖魔遍地。
二位,可愿同行?”
“同去同去!”
伍得蒜立刻雀跃起来,一把拉住邺无的袖子,“邺哥!
跟这位银面妹妹一起走,路上肯定不无聊!
对吧对吧?”
她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
邺无看着枫浊渔面具后那双清冽如寒星、却又燃烧着执着火焰的眼眸,又看了看身边跃跃欲试的“蒜姐”,温润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如同春阳初照寒冰。
“固所愿也。”
他玉扇轻摇,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缘同行,幸甚。”
凛冽的山风依旧在千仞绝壁间呜咽嘶吼,卷起散落的尘埃与淡淡的血腥。
下方,嘉陵江的怒涛永不停歇地撞击着沉默的崖壁,发出沉闷的轰响。
枫浊渔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如蒙大赦、连滚爬逃离的匪徒和千恩万谢后匆匆离去的行商,转身。
银灰色的身影当先而行,步伐重新变得稳定而矫健,每一步都踏碎栈道的阴影。
邺无青衫飘拂,步履从容,如同闲庭信步,不染尘埃。
伍得蒜蹦蹦跳跳地跟在两人身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云雀,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栈道上回荡:“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那面具好酷!
能摘下来看看不?
邺哥,你说关峰会不会有卖更好玩的机括?
……”三道身影,一银灰冷冽如剑,一青碧温润如玉,一鹅黄跳脱似火,沿着古老的蜀道栈桥,逆着凛冽的秋风,朝着北方,朝着那座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关峰,渐行渐远。
在他们身后更高的绝壁之巅,罡风烈烈,吹得宽大的月白道袍猎猎狂舞。
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于危崖边缘。
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稚嫩的脸庞上却嵌着一双清澈深邃、仿佛倒映着亘古星空的眼眸。
山风吹拂着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她静静注视着栈道上那三道远去的背影,目光穿透了空间与烟尘。
片刻,那小小的身影微微一动,宽大的道袍袖口下,一只***的小手探出,指尖似乎萦绕着未散的星芒。
她向前一步,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影却如同融入风中,倏忽间便消散在峭壁翻涌的云雾里,仿佛从未出现。
只余下几片枯黄的松针打着旋儿,无声地坠入深不见底的怒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