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默蹲在操场角落,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圆圈。远处传来嬉笑声,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张浩那伙人。五年级三班的"三人帮"——张浩、王鑫和李明,
正朝他这个方向走来。"哟,小哑巴又在画画啊?"张浩一脚踢散了陈默刚画好的图案。
他比陈默高出半个头,圆脸上嵌着一双总带着讥笑的小眼睛。陈默的手指攥紧了树枝,
指节发白。他盯着地上被踢乱的痕迹,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点什么啊,
他在心里催促自己,但嘴唇只是轻微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看吧,我就说他是个哑巴。
"张浩得意地回头对同伴说,然后突然伸手揪住陈默的衣领,"把你的数学作业给我,
明天要交的,我还没写。"陈默感到领口勒紧了脖子,呼吸变得困难。
他机械地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递给张浩。这是他这学期第三次"借"作业给张浩了。
"这才乖嘛。"张浩松开手,拍了拍陈默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脸颊火辣辣地疼。
三人走远后,陈默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揉了揉发红的脖子,捡起被丢在一旁的书包。
操场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破碎的网罩在他身上。"陈默!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从教学楼方向传来,"快上课了,还在磨蹭什么?"陈默小跑着过去,
经过张浩身边时,听到一声压低的笑:"跑得像个女生。"教室里,
陈默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他喜欢这个位置,因为可以看窗外的梧桐树,
偶尔还能看到飞过的麻雀。今天李老师宣布班里要来一位新同学,但陈默没太在意,
他正忙着检查书包里的东西有没有被张浩他们弄坏。"同学们,这是林小满同学,
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五年级三班。"李老师的声音让陈默抬起头。
站在讲台旁的女孩比班里大多数女生都要矮小,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
头发扎成一个不太整齐的马尾。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腿上的金属支架和手里握着的助行器。
"小满同学因为身体原因需要一些帮助,希望大家能够友好相处。"李老师环视教室,
"就坐在...陈默旁边吧,那里有空位。"陈默看着新同学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
助行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她在陈默身边坐下时,带来一股淡淡的药膏味道,
混合着某种花香。"你好,我叫林小满。"她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陈默点点头,没说话。
他注意到前排的张浩转过头来,目光在林小满的助行器上停留了好几秒,
嘴角挂着那种让陈默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下课铃响起,陈默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
等着张浩他们过来"借"作业或者"借"铅笔。但今天,三人的注意力显然在新同学身上。
"喂,瘸子,"张浩站在林小满桌前,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助行器,
"这个铁家伙是干什么用的?"林小满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但她抬起头直视张浩:"它帮我走路,就像眼镜帮人看清楚一样。"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这样跟张浩说过话。陈默惊讶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瘦小的女孩,她声音不大,
却清清楚楚。张浩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愣了一下,
随即恼羞成怒:"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他一把抓起林小满的助行器,
"让我看看没这个你怎么走路!"林小满试图站起来,但失去支撑的她立刻跌坐回椅子上。
教室里几个女生发出惊呼。陈默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猛地站起来抓住助行器的另一端:"还给她!"张浩的眼睛瞪大了:"小哑巴会说话啊?
"他用力一拽,陈默踉跄了一下但没有松手。"我说,还给她!
"这次陈默的声音大得全班都听见了。张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愤怒。
他松开助行器,猛地推了陈默一把:"你算什么东西!"陈默后背撞在课桌上,
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林小满惊恐的眼神。
他突然想起过去两年里每一次被推搡、每一次被嘲笑、每一次忍气吞声的画面。
那些画面像沸腾的水在他胸腔里翻滚。当张浩再次伸手去抓林小满的助行器时,
陈默扑了上去。后来的事情陈默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拳头打在张浩脸上的感觉,
翻了几张课桌;记得林小满在一旁喊着"别打了"的声音;记得李老师冲进教室时的尖叫声。
当陈默被拉到校长办公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校服袖子被扯破了,嘴角有一股铁锈味。
张浩也没好到哪去,右眼下方有一块明显的淤青。"为什么打架?
"校长严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先动手的!"张浩指着陈默,声音里带着委屈,
但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陈默低着头不说话。他能说什么呢?说张浩欺负了两年自己?
说今天是为了保护一个新同学?谁会相信呢?李老师一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每次出事都是各打五十大板。"陈默?"校长提高了声音。"他抢林小满的助行器。
"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她没法走路。"校长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转向张浩:"是这样吗?"张浩撇撇嘴:"我只是想看看,又没说不还给她。
"校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们两个都停课一天,回家反省。
我会通知你们的家长。"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父亲会杀了他。陈志强赶到学校时,
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他穿着工厂的蓝色制服,身上带着机油的味道。
听完校长的叙述,他一把拽过陈默的胳膊:"长本事了啊?学会打架了?""爸,
是张浩先——""闭嘴!"陈志强厉声打断,"别人家的孩子怎么不打架?就你事多!
回家再收拾你。"另一边,
张浩的父亲张建国——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正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小子,
没给我丢脸。不过下次记得打赢啊。"他斜眼看了看陈默父子,故意提高声音,"男孩子嘛,
打打架正常,别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就行。"陈志强的脸更黑了,
拽着陈默大步离开校长办公室。走廊上,
他们遇到了林小满和一位气质温婉的女性——显然是她的母亲。林小满想说什么,
但陈志强已经拉着陈默快步走过了。回家的公交车上,
陈默透过车窗看着雨滴开始打在玻璃上。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疼得缩了一下。
"知道丢人现眼了?"陈志强冷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打三个都没问题。
你看看你,被人欺负两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天倒好,为了个瘸丫头逞英雄。
"陈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林小满那双直视张浩的眼睛,
想起她跌倒时倔强地试图自己站起来的样子。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勇气,
过去两年会不会不一样。"说话啊!又装哑巴?"陈志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
"...对不起,爸。"陈默低声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明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
不准在外面瞎逛。再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雨下得更大了,
车窗上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陈默偷偷抹了抹眼睛,
不知道是雨水打在了脸上还是别的什么。第二天是停课日,
陈志强去上班前把陈默锁在了家里。中午时分,门铃响了。透过猫眼,
陈默看到林小满和她的母亲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陈默同学在家吗?
"林小满的母亲问道,"小满想来看看他。"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
林小满今天穿了一件黄色雨衣,像个明亮的小太阳。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个便当盒。"妈妈说你可能没吃午饭,"林小满举起便当盒,
"我做了三明治...不太好看,但是好吃的。"陈默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让她们进门。
林小满的母亲——苏阿姨——温柔地询问了他的伤势,
然后说:"小满告诉我昨天发生的事情了。你很勇敢。"陈默摇摇头,
眼眶突然发热:"我...我平时不敢反抗的。""但昨天你做到了。"苏阿姨微笑着说,
"保护弱者不是打架,是勇气。"林小满已经熟练地支好助行器,在餐桌旁坐下。
她打开便当盒,里面的三明治确实形状怪异,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你为什么转学?
"陈默咬了一口三明治,问道。"之前的学校...有些人很坏。"林小满轻声说,
"他们叫我'铁腿娃娃',有时候会把我的助行器藏起来。"陈默想起昨天张浩的行为,
胃部一阵绞痛:"对不起...我们班也有这样的人。""没关系,"林小满笑了,
"你知道吗?小儿麻痹症让我走路不方便,但它让我看得更清楚——哪些人是真的朋友。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客厅。陈默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孩,
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也许,他想,停课一天不全是坏事。
2陈默数着父亲回家的脚步声。五楼的老旧公寓不隔音,
他能清晰分辨出陈志强沉重的步伐——比平时更拖沓,还伴随着钥匙串的哗啦声。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三个小时。"完了,"陈默喉咙发紧,"又喝酒了。
"他迅速关掉电视,把林小满和她母亲留下的便当盒藏进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下午的温暖阳光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从门缝透进来的惨白走廊灯光。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陈志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工装外套搭在肩上,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小兔崽子!"他一张嘴,浓重的酒气就充满了狭小的客厅,
"长本事了是吧?敢在学校打架了?"陈默站在沙发旁,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校服上被扯破的袖口。他的嘴角还隐隐作痛,那是昨天和张浩打架留下的。
"爸,是张浩先欺负新同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放屁!
"陈志强把外套摔在地上,"校长都说是你先动的手!老子一天到晚在厂里累死累活,
你就给我惹是生非?"他一把揪住陈默的衣领,酒精和烟草的臭味扑面而来。陈默闭上眼睛,
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你看看人家张浩,他爸说他一个能打三个!
你再看看你——"陈志强另一只手重重拍在陈默脸颊上,不是扇耳光,但足够疼,
"瘦得跟猴似的,连个女生都不如!"陈默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知道哭只会让父亲更生气。上一次挨打时他哭了,
结果陈志强用皮带抽得他两天没法好好坐下。"从明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听到没有?
"陈志强松开他,踉跄着走向冰箱,"再让我知道你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陈默逃也似地钻进自己房间,轻轻锁上门。他蜷缩在床上,
听着外面父亲开啤酒的声音和电视机刺耳的广告声。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书桌上,
那里放着林小满留下的几本书和一张折叠的纸条。他伸手拿过纸条,
上面是工整得像印刷体一样的字迹:陈默:谢谢你昨天帮我。这些书是我最喜欢的,
也许你也会喜欢。明天见!小满纸条背面还画了一只微笑的小猫。
陈默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个简单的图案,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纸条,
从来没有同学对他说"谢谢",更别说送书给他了。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蓝色的海豚岛》,
扉页上贴着一张便利贴:这是一个关于勇敢的女孩独自在岛上生存的故事。——小满
勇敢。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炭落在陈默心上。他不勇敢,从来都不。
从一年级被张浩抢走第一支铅笔开始,他就学会了低头、沉默和忍耐。昨天是他第一次反抗,
结果就是停课、父亲的怒火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陈默把书紧紧抱在胸前,
仿佛这样就能吸收一点书中人物的勇气。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头,
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第二天早上,陈默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准备早餐,
尽量不吵醒还在沙发上酣睡的父亲。陈志强四仰八叉地躺着,啤酒罐倒在脚边,
发出轻微的鼾声。陈默往书包里塞进林小满借给他的书,又检查了一下嘴角的伤。
淤青已经变成暗黄色,不太明显了。他悄悄关上门,长舒一口气。初春的早晨还带着寒意,
陈默把下巴缩进校服领子里。转过街角时,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小满正拄着助行器站在公交站牌下,旁边是她母亲。"陈默!
"林小满看到他,眼睛一亮,"你的脸..."陈默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没事,快好了。
"苏阿姨担忧地看着他:"你爸爸...很生气吗?"陈默耸耸肩,没有回答。公交车来了,
他们三个上了车。林小满坐在窗边,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陈默坐下。
"我昨天看了你借给我的书,"陈默低声说,"那个女孩真的很勇敢。"林小满笑了,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喜欢勇敢的人。你知道吗?我做过五次手术。
"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腿,"每次医生都说会很疼,但我从来没哭过。
"陈默睁大眼睛:"五次?""嗯。小儿麻痹症造成的。
"林小满的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妈妈说疼痛会让人变得更坚强。
我觉得她说得对。"陈默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膨胀。
他想起自己每次挨打后躲在被子里哭的样子,羞愧得耳根发热。
"你不怕...学校里那些人吗?"他问。林小满想了想:"怕啊。但他们越欺负我,
我就越要笑给他们看。"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你看,我把他们都画下来了。
"陈默翻开本子,惊讶地看到一页页生动的人物速写。有老师讲课的样子,
有同学打闹的场景,甚至还有几张张浩的漫画——被夸张地画成了一个气鼓鼓的河豚。
"你画得真好,"陈默由衷地说,"我只会画圆圈和直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
"林小满合上本子,"妈妈说重要的是找到它,然后好好珍惜。"公交车到站了,
陈默主动帮林小满拿书包。走进校门时,他看到张浩和王鑫站在教学楼前,
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陈默的胃部一阵绞痛,本能地想低头绕路走。但林小满挺直了背,
拄着助行器稳稳地向前走,甚至还朝张浩的方向笑了笑。陈默深吸一口气,跟在她身边,
强迫自己不要加快脚步。"瘸子和哑巴来啦,"张浩故意大声说,"真是绝配。
"陈默感到血液冲上耳朵,但他记起林小满昨天说的话——"他们越欺负我,
我就越要笑给他们看"。于是他抬起头,直视张浩的眼睛。
这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张浩显然没料到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趁这个机会,
陈默和林小满走进了教学楼。"你看,"林小满小声说,"他也没那么可怕。"陈默点点头,
心跳仍然快得像刚跑完步。但这次,除了恐惧,
他还有一种奇怪的、微微发热的感觉——像是喝了一杯温水,从胃里暖到全身。
上午的课堂上,李老师严厉批评了昨天的打架事件,但没有点名。
陈默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张浩,发现他右眼下的淤青比自己的嘴角伤更明显,
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快意。课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