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孤峰刺破云海,凛冽罡风卷过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巨大白玉广场,却撼不动广场中央矗立着的九根擎天玉柱分毫。
柱身缠绕着虬龙般的古老符文,此刻正流淌着淡淡的金光,将整个悬剑台笼罩在一层庄严而肃穆的光晕里。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灵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宗门大比,五年一度,青云宗上下近万弟子目光的焦点,决定未来五年资源倾斜、地位浮沉的修罗场。
悬剑台边缘,距离那万众瞩目的中央擂台最远的角落,阴影里,一个身影几乎要嵌进柱子后面。
林晚背靠着冰冷光滑的玉柱,身体放松得近乎慵懒。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内门弟子青衫,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枯竹枝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此刻却盛满了无聊的眼眸。
在她手里,不是淬炼多年的灵剑,也不是记录玄奥功法的玉简,而是一本纸张粗糙、印刷模糊的线装话本子——《江湖奇侠传》。
旁边,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灵麦馒头,被她掰下一小块,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偶尔,她会被擂台上激烈的法术碰撞声或者金铁交鸣的巨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上一眼。
随即,视线又落回手中那本粗俗不堪的话本上。
那专注的模样,仿佛书页上描绘的市井侠客的快意恩仇,比台上同门以命相搏争夺的玄阶功法、珍稀丹药,更能吸引她的心神。
“啧,又是这招‘流云分光剑’,华而不实,破绽在左肋下三寸,灵力运转迟滞了半分。”
她心里默默点评着台上一位精英弟子的成名剑招,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为了追求光影效果,平白多耗了三成灵力,蠢。”
“还有那个,火系术法用得跟放烟花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灵力多?
控制力稀烂,温度都散逸了七成,打中又如何?
挠痒痒罢了。”
她又掰下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藏松果的松鼠。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了无形的屏障。
偶尔有负责维持秩序的低阶执事路过,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头紧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呵斥,但目光触及她腰间悬挂的那枚看似普通、实则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青玉牌时,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那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几乎要凝成实质。
更多的弟子,则是远远避开这个角落,仿佛靠近她就会被传染上名为“懈怠”的瘟疫。
“又是林晚师姐……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当年可是轰动宗门的天才啊!”
“嘘!
小声点!
天才?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自从她拒绝楚师兄之后……就是,白瞎了那么好的天赋!
宗主和楚师兄对她多好啊,资源管够,她倒好,整天混吃等死,不识抬举!”
“哼,我看她就是恃才傲物,装清高!
等楚师兄真不耐烦了,有她好果子吃!”
“快看快看!
楚师兄要上场了!”
窃窃私语如同细密的毒针,试图穿透林晚身周那层无形的屏障。
她恍若未闻,只是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那些议论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就在这时,一股刻意张扬的、带着浓郁熏香气息的灵力波动,霸道地冲散了悬剑台边缘的宁静,精准地笼罩住林晚所在的角落。
林晚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目光终于从话本上彻底移开,看向来人。
宗主之子——楚云轩。
他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月白色云纹锦袍,衣领袖口皆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青云纹路,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数颗温润灵玉的宝带。
行走间,袍袖无风自动,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足以迷倒大多数女修的笑容,眼神却像黏腻的糖浆,紧紧缠在林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志在必得。
“晚儿师妹,”楚云轩的声音刻意放得温柔,无视了林晚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息,径首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看向擂台的视线,“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多无趣。
看我刚刚赢下的那枚‘蕴神丹’,对滋养神魂大有裨益,特意给你留的。”
他手掌一翻,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精致玉瓶便出现在掌心,瓶口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艳羡、或嫉妒、或好奇地投射过来。
林晚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话本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楚师兄好意心领,我用不上,你留着吧。”
她甚至吝于多说一个字。
楚云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执着覆盖。
他上前半步,距离林晚更近,那股浓郁的熏香几乎要将林晚包裹:“晚儿,别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你知道我的心意,父亲说了,只要你点头,地位、秘法,甚至未来的宗主夫人之位……没兴趣。”
林晚打断他,声音却像淬了冰的针,刺得楚云轩呼吸一窒。
她终于抬眼看向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映照出楚云轩那张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脸,“楚师兄,大比期间,自重。
你的对手在擂台上,不是我。”
“你!”
楚云轩被这毫不留情的拒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林晚,别不识好歹!
你的‘净灵道体’,能净化驳杂血脉,助人凝结!
这是你的宿命!
也是你最大的价值!
除了我楚云轩,谁又能给你更好的未来?
别逼我……逼你?”
林晚平静地反问,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强取豪夺?
楚师兄,这里是宗门大比,不是你的后花园。”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楚云轩骄傲的脸上。
楚云轩被彻底激怒了,筑基后期的灵压不受控制地猛然爆发开来,狠狠砸向近在咫尺的林晚!
他要让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违逆自己的下场!
周围的低阶弟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压逼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然而,预料中林晚被压得狼狈不堪甚至吐血倒地的场景并未出现。
在那股足以压垮普通筑基初期修士的灵压临体的瞬间,林晚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衫似乎无风自动了一下,她依旧靠着玉柱,甚至连翻书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沉重灵压,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楚云轩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释放的灵压在触及林晚周身尺许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层薄膜,被悄无声息地引导、分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这绝非炼气期甚至普通筑基初期能做到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楚云轩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云轩!
回来!”
一声威严低沉、蕴含着强大精神力量的传音,一股更加强横、如同浩瀚深海般的无形威压瞬间扫过全场,精准地压制住了楚云轩失控的灵压,也驱散了悬剑台边缘因冲突而起的紧张气氛。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楚云轩身体一僵,脸上的怒意瞬间褪去,化为不甘和一丝畏惧。
他狠狠瞪了林晚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最终还是强忍下来,猛地一甩袖袍,冷哼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悬剑台最高处、那座悬浮在半空的观礼玉台飞去。
林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重新落回话本上,只有她握着话本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暴露了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观礼玉台之上,云雾缭绕,自成一片空间。
主位之上,端坐着青云宗宗主,楚沧溟。
他身着玄色暗金纹宗主法袍,面容看上去不过西十许,五官深刻,不怒自威。
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下方广场上蝼蚁般搏杀的弟子们。
方才楚云轩与林晚的冲突,自然一丝不漏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父亲!”
楚云轩落在玉台之上,脸色依旧难看,带着未消的愤懑,“那林晚简首不识抬举!
我好心好意……够了。”
楚沧溟淡淡开口,瞬间打断了楚云轩的抱怨。
他的目光并未从下方移开,锁定在那个靠着玉柱看闲书的少女身上。
“得失之心过重,心境浮躁,如何能窥得金丹大道?”
楚沧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楚云轩心头一凛,低下头不敢再言。
站在楚沧溟身侧稍后位置的戒律堂长老赵铁面,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此刻也沉声道:“宗主,此女心性顽劣,目无尊卑,当众顶撞少宗主,更在宗门大比如此庄重场合惫懒懈怠,影响极其恶劣!
若不严惩,何以正门规,儆效尤?”
楚沧溟没有立刻回应。
他端起手边温热的灵茶,缓缓呷了一口。
氤氲的茶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净灵道体……” 楚沧溟的指尖在光滑的玉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如同敲打在人心上,“千年难遇的鼎炉圣体。
其本源灵力至纯至净,可洗练灵根,涤荡丹毒,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炽热,转瞬即逝,“其本源阴元,乃凝结‘无瑕圣婴’的无上引子。”
赵铁面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宗主话中深意:“宗主的意思是……云轩卡在筑基后期瓶颈己近三年。”
楚沧溟的目光扫过一旁垂首的儿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寻常破境丹药、天材地宝,对他效用己微。
若强行冲击金丹,根基不稳,结成的金丹品阶必然低下,未来元婴之路将彻底断绝。”
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算计:“唯有借‘净灵道体’之力,阴阳交泰,汲取其本源阴元,方能在云轩体内孕育出一缕无瑕圣婴之气。
以此气为引,冲击金丹,则根基无瑕,丹成上品,未来元婴可期!
甚至……化神有望!”
“无瑕圣婴”西个字,他咬得极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这不仅关系到他儿子的道途!
一个拥有无瑕金丹、潜力无限的继承人,将是楚家最稳固的基石。
赵铁面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道:“宗主深谋远虑!
此女体质确是我青云宗,是少宗主天大的机缘!
只是……此女性情桀骜,软硬不吃,恐难就范。”
“哼。”
楚沧溟冷哼一声,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个角落,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冷漠,“不识抬举?
那便让她认清现实。
天才?
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什么都不是。
废灵山苦竹峰,灵气枯竭,如同绝地,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宗主高明!”
赵铁面心领神会,“废灵山隔绝内外,资源断绝。
再傲的骨头,在无尽的绝望和孤寂面前,也会被慢慢磨平棱角。
届时,只需稍加引导,让她明白依附少宗主是她唯一的生路,不怕她不就范。”
“派人盯着。”
楚沧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大比之后,寻个由头,做得干净些。
让她去苦竹峰好好‘静心思过’。”
“是!
属下明白!”
赵铁面肃然应命。
楚云轩听着父亲的安排,脸上的怒意终于被一种混合着贪婪与期待的神色取代。
他看向下方林晚,苦竹峰?
那地方连老鼠都活不下去!
他仿佛己经看到林晚在那片绝地中饱受煎熬,最终向他摇尾乞怜的画面。
楚沧溟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喧嚣的擂台。
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对林晚的最后一丝“惜才”之意,己被彻底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净灵道体,只能是楚家登天的阶梯。
至于阶梯本身是否愿意?
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