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渊回响
它是粘稠的、冰冷的、带着无数细碎声音的泥沼。
洛辰的意识在其中沉浮、挣扎。
他“听”见钢铁被撕裂的尖啸，混凝土粉碎的闷响，人群濒死的哀嚎——那是新长安最后的挽歌，一遍遍在他破碎的思维里回放。
但更清晰、更恐怖的，是另一种声音：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仿佛由无数细微齿轮和刮擦声组成的低语，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自己身体的深处，从骨髓的缝隙里，从每一根战栗的神经末梢上响起。
“…解析…劣质碳基结构…兼容性…低…能量…汲取……目标…锁定…威胁…清除…进化…路径…重构…”这低语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计算和贪婪的索取欲望。
它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粗暴地搅动着洛辰混乱的意识，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试图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的帷幕。
不是阳光，而是某种单调的、惨白的灯光。
洛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污浊的油膜。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铁锈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金属腥甜，取代了外界废墟的死亡气息。
他躺在一个狭窄的、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保温毯。
头顶是低矮的、布满管道和线缆的天花板，灯光来自一盏嵌入式的应急灯。
这里是……地下？
研究所？
记忆碎片猛烈撞击着他的脑海：爆炸，坠落，撕裂的闸门，洛璃惊恐的脸……还有那截刺入体内的、冰冷蠕动的虫肢！
他猛地想坐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肋下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搅动。
他闷哼一声，重重摔回冰冷的金属台面，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别动！
你的身体结构正在经历……剧烈重构。”
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洛辰艰难地转动眼球。
在惨白灯光勾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苏映雪。
她穿着沾有污渍和油渍的白大褂，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但此刻写满疲惫的额头。
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屏幕不断闪烁着复杂数据和生物扫描图的仪器，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正紧紧锁定在洛辰身上，或者说，锁定在他肋下的位置。
“苏…映雪…”洛辰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洛璃…摇篮…摇篮庇护所入口被突破前，大部分人员通过紧急通道转移到了更深层的地下设施，损失……在可接受范围。”
苏映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洛辰捕捉到她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沉重，“你妹妹…洛璃，安全转移。
暂时。”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再次将洛辰淹没，肋下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但苏映雪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
“你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洛辰。”
苏映雪走近，将手中的扫描仪屏幕转向他。
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人体3D模型，肋骨位置被高亮放大。
洛辰能看到自己断裂的肋骨，受损的内脏组织。
但更诡异的是，在伤口深处，一团无法被常规扫描清晰成像的、不断蠕动变化的暗银色阴影！
它像活物一样延伸出无数细微的、发丝般的触须，正深深扎根于他的肌肉、血管，甚至……神经束！
一些触须的尖端，正贪婪地吸附在扫描仪特意标注出的、他体内残存的微弱能量节点上——那是他作为精英机甲驾驶员，长期接触高能引擎和武器系统后，身体自然积累的微量生物电和辐射能。
“它…在吃我？”
洛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冰冷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更准确地说，是‘解析’和‘同化’。”
苏映雪的声音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冷酷狂热，“我们回收你时，那截虫族残骸己经完全‘融化’并嵌入了你的身体组织。
它似乎将你视为了某种…‘宿主’或‘培养皿’。
它在汲取你体内任何可利用的能量，包括你自身的生物能。
同时，它释放的未知纳米级物质正在强行改造你的细胞结构。”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更大的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不断跳动的生理数据流。
“看这里，你的基础代谢率在受伤后非但没有下降，反而飙升了300%！
细胞活性异常亢奋，部分肌肉纤维的密度和韧性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但同时，神经递质水平紊乱，脑电波出现大量无法解读的异常高频信号……”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还有，你的伤口。”
苏映雪轻轻掀开洛辰肋下的保温毯和敷料。
洛辰低头看去。
伤口狰狞，缝合线歪歪扭扭，显然是紧急处理的结果。
但伤口周围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
暗银色的、如同活体液态金属般的复杂纹路，正以伤口为中心，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在他苍白的皮肤下缓缓蔓延、交织！
这些纹路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泽，随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微微脉动，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和灼痛感。
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愈合反应！
“它在改造你，洛辰。”
苏映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以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充满未知风险的方式。
你听到的低语，可能就是它与你神经系统强行交互产生的‘噪音’，或者说…是它自身意志的‘回响’。”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洛辰的心脏，比肋下的剧痛更令人窒息。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怪物正在体内孕育的温床。
他想起了战场上那些被虫族寄生后扭曲变异的战友，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杀了我…”洛辰闭上眼，声音绝望而沙哑，“趁我还…是我…趁它还没…闭嘴！”
苏映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体内这个东西，是前所未有的样本！
是灾难，也可能是…钥匙！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数据，是理解！
‘摇篮’深处还有几千人，整个研究所的资源都在维持这个避难所的运转！
我需要你活着！
我需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盖过了实验室里仪器的嗡鸣！
红色的应急灯疯狂旋转，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血色。
“警告！
警告！
检测到高能生命体入侵！
位置：B3层通风管道！
重复，高能生命体入侵！
B3层！”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广播中响起。
苏映雪脸色剧变，瞬间看向主控台。
屏幕上，代表B3层通风管道的区域，一个猩红的光点正在高速移动！
目标路径……首指他们所在的深层医疗实验室！
“该死！
是‘裂齿猎犬’！
它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而且这么快？！”
苏映雪迅速操作着控制台，试图启动隔离门。
“是能量！
洛辰！
你体内这东西散发的异常能量波动！
它们是被吸引来的！”
她猛地看向洛辰肋下那闪烁的暗银纹路，眼神里充满了惊怒。
洛辰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成了灯塔，把死亡引到了最后的避难所！
沉重的合金隔离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正在缓缓落下。
但太慢了！
监控屏幕上，一只形如剥皮猎犬、却长着昆虫般复眼和西对锋利刀足的黑影，己经撕裂了通风管道的格栅，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即将关闭的隔离门缝隙！
苏映雪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自卫手枪，但她的动作在训练有素的虫族猎杀者面前显得如此笨拙。
恐惧、绝望、对体内怪物的憎恶、对苏映雪和整个避难所的愧疚……无数情绪在洛辰胸中爆炸！
那冰冷的低语瞬间变得狂暴而尖锐，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威胁…清除…宿主…生存…本能…吞噬…进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暴虐冲动，混合着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洛辰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发！
在苏映雪惊骇的目光中，洛辰肋下那暗银色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活物般瞬间汇聚到他的右臂！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
洛辰的右臂皮肤下，暗银色的光芒如同熔岩般流动、凝聚！
几根尖锐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骨刺，瞬间刺破了他的衣袖和皮肤，覆盖在他的右小臂上！
那骨刺并非固定，尖端如同活蛇般扭动，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就在那“裂齿猎犬”即将冲破隔离门缝隙扑进来的刹那，洛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从金属台上弹起！
他无视了肋下撕裂般的剧痛，那只被暗银骨刺覆盖的右臂，带着一种超越他极限的速度和力量，如同捕食的毒蛇，狠狠地、精准地刺向扑来的虫族！
嗤啦——！
没有金属碰撞声，只有一种如同撕裂坚韧皮革般的闷响！
那只凶悍的“裂齿猎犬”被洛辰的骨刺手臂当胸贯穿！
暗银色的光芒顺着骨刺瞬间蔓延到猎犬体内！
虫族坚韧的几丁质甲壳和强健的肌肉，在接触到那暗银光芒时，竟如同遇到强酸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瓦解！
更恐怖的是，洛辰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狂暴生命力的“东西”，正顺着他的骨刺手臂，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
那并非血液或能量，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掠夺的“存在本质”！
“吼——！！！”
猎犬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复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物本能的恐惧！
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甲壳失去光泽，肌肉萎缩，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华！
而洛辰肋下的剧痛，竟在这股“掠夺”的洪流中，诡异地缓解了一丝！
那冰冷的低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满足的嗡鸣？
砰！
干瘪的虫族尸体被洛辰甩在地上，如同破败的玩偶。
隔离门终于轰然落下，将内外隔绝。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警报声还在徒劳地嘶鸣。
洛辰站在原地，粗重地喘息着，那只覆盖着狰狞骨刺、还在滴落着诡异粘液的右臂微微颤抖。
暗银色的光芒正缓缓从他手臂上褪去，骨刺也如同活物般缩回体内，只留下皮肤下几道迅速淡去的银痕和手臂上几个渗血的细小孔洞。
力量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虚弱和一种灵魂被玷污的冰冷恶心感。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苏映雪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科研狂热，只剩下一种无法掩饰的、深深的震撼和……一丝恐惧。
她看着洛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或者，他体内那个正在苏醒的、名为“归零”的怪物。
洛辰看着自己恢复正常、却残留着诡异银痕和粘液的手臂，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所有生机的虫族干尸。
那冰冷的低语似乎还在神经末梢萦绕，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贪婪。
吞噬…进化…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呕吐感无法抑制地涌上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深渊般的恐惧，将他紧紧包裹。
怪物…自己真的变成了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