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小几上放着她的绣品和诗笺,旁边是盏冒着热气的蒙顶茶。
"王爷..."她刚开口,就被萧云澹打断:"你父亲是祝明远?
当年国子监最有学问的博士?
"兰舟指尖一颤。
父亲死后三年,这是第一次从贵人口中听到他名讳不带贬斥。
"家父不过一介书生,当不起王爷记挂。
""书生?
"萧云澹轻笑,"能注释《尚书》驳倒太学祭酒的书生,满朝找不出第二个。
"他忽然倾身,"你可知他因何获罪?
"舫外传来琵琶声,混着歌女婉转的唱词。
兰舟望着一河灯影,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说他注经影射朝政,也有人说..."她突然住口,"说什么?
""说他在某本古籍里发现了不该看的东西。
"兰舟抬起眼,"王爷今夜邀民女,恐怕不止为谈诗论绣吧?
"萧云澹抚掌大笑,从怀中取出一方残破玉璜:"可认得此物?
"玉璜断口处刻着半只玄鸟,与兰舟颈间常年佩戴的玉坠纹样如出一辙。
"这是..."她本能地按住衣襟。
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坠,再三叮嘱不可示人。
"十六年前,先帝最宠爱的明懿皇贵妃暴毙,随身玉璜碎裂失踪。
"萧云澹摩挲着玉璜断口,"你今年十八,可对?
"兰舟霎时明白他言下之意,惊得打翻茶盏:"王爷莫非以为..."话未说完,画舫突然剧烈摇晃。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钉在她方才坐的位置!
"低头!
"萧云澹暴喝一声扑来,揽住她滚到案几下方。
又三支箭接连钉入舱壁,箭尾白羽嗡嗡震颤。
兰舟脸颊擦过对方腰间玉环,闻到清冷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他袖口竟有血迹。
"王爷受伤了?
""旧伤。
"他单手解下玉带钩,"会泅水么?
"兰舟摇头,耳畔传来瓦面碎裂声。
月光从新破的洞漏下来,照见河面浮动的黑影。
萧云澹突然扯开她衣领,兰舟惊怒交加,却见他指尖勾起她颈间玉坠,与那残璜拼在一处——断口严丝合缝!
"果然..."他话音未落,舱门被暴力踹开。
黑衣人持刀闯入,刀刃映着河灯泛起蓝光。
萧云澹抄起案上茶壶掷出,热水泼在刺客面上。
惨叫声中,他反手抽出案几下藏着的长剑,寒光一闪便刺穿来人咽喉。
兰舟后背紧贴舱壁,摸到袖中针囊。
父亲死后她常年随身带针,既为绣活,也为防身。
当第二个刺客挥刀砍向萧云澹后背时,她扬手射出三枚绣花针。
"啊!
"刺客右眼被刺中,刀锋偏斜砍在梁柱上。
萧云澹趁机回身一剑,血溅三尺。
"好手法。
"他喘着气笑道,"苏绣传人还会蜀中唐门的暗器功夫?
""家父说过,读书人该通六艺。
"兰舟从死者手上夺过短刀,"包括射御。
"萧云澹突然变色:"小心身后!
"兰舟旋身见窗口又探入弓箭,本能地挥刀格挡。
"铮"的一声,箭矢偏斜擦过她发髻,钉入地板。
萧云澹己跃至窗前,剑光如匹练斩断弓弦。
河面传来哨声,刺客们突然退去。
画舫仍在摇晃,血腥味混着河水腥气扑面而来。
兰舟这才发现自己的月白襦裙染满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们冲玉璜来的。
"萧云澹用帕子包起两块碎玉塞入怀中,"此地不宜久留。
"他推开后舱暗窗,外面竟系着条小舟。
兰舟被他半抱半扶地带上船,夜风一吹才觉出左臂***辣的痛——不知何时被箭矢擦出道血痕。
小舟钻入芦苇荡,远处画舫突然爆出火光。
兰舟回头望去,只见烈焰映红半条河道。
"他们...要杀王爷?
"萧云澹摇橹的手顿了顿:"更可能是要杀你。
"月光下他眉目如刀削,"有人不想我知道玉璜的秘密。
"兰舟按住胸前衣襟。
那里除了玉坠,还贴身藏着父亲留下的半页残谱。
三年来她始终不解其中"玄鸟降而生商"与"玉环三叠"是何意,今夜却隐约触到某种可怕的关联。
小舟靠岸处是座茶楼后门。
萧云澹叩门三长两短,立即有侍卫模样的人迎出。
见到兰舟时那人明显一怔,俯在萧云澹耳边低语。
兰舟只捕捉到"相府"、"起疑"几个词。
"备两套干净衣裳,再请柳先生来。
"萧云澹吩咐完,转向兰舟,"今夜你暂歇在此,明日...""民女该回去了。
"兰舟后退半步,"绣坊明日还有活计。
"萧云澹轻笑:"你觉得刺客会放过你?
"他忽然伸手拈起她袖口一片芦苇叶,"祝姑娘,从你接刺史府帖那刻起,就己入局了。
"茶楼顶层厢房里,兰舟换上侍女送来的素罗裙。
镜中人发髻散乱,眼下乌青愈发明显。
她轻抚左臂包扎好的伤口,回想画舫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敲门声响起,萧云澹换了身靛蓝首裰,手里端着药碗。
"安神汤。
"他放在桌上,"柳先生说你受了惊吓。
"兰舟盯着汤药没动:"王爷为何对十六年前的宫闱旧事感兴趣?
""因为那场变故死了我母妃。
"他倚窗而立,月光勾出挺拔轮廓,"表面说是急病,实则..."忽然转口,"你父亲可曾提过《璇玑图》?
"兰舟心跳骤急。
那是父亲临终前烧掉的古籍之一,她只来得及抢救出半页。
"家父藏书尽数被焚,王爷知道的。
""是啊。
"他目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手指上,"所以有人连你也不放过。
"夜风穿堂而过,吹熄了案上蜡烛。
黑暗中兰舟感觉有温暖物件塞入掌心——是那块残璜。
"此物你保管。
"萧云澹声音近在耳畔,"三日后刺史府会派人接你入京,就说...聘你为王府绣娘。
""为何帮我?
"沉默良久,窗外打更声隐约可闻时,他才答道:"你绣的那幅《寒江独钓》,钓线其实用了金丝吧?
日光下看似雪色,月下却显辉煌。
"手指忽然轻触她眉心,"祝兰舟,你心里藏着火,何必装作寒冰?
"兰舟猝不及防被说中心事,眼眶一热。
父亲死后她筑起的高墙,在这个初次相见的王爷面前竟不堪一击。
"家父...是被毒死的。
"她终于哽咽出声,"临终前他写玉环三叠血未干七字,我查遍典籍也不知何意..."萧云澹的衣袖窸窣作响,似要抬手为她拭泪,最终却只是推开窗。
满天星斗倾泻而下,他声音混着更鼓声传来:"入京后我会查清此事。
但兰舟,你要记住——"转身时眸色深沉如海,"无论看到什么,别信任何人。
包括我。
"远处传来马蹄声,侍卫急促的敲门打断二人:"王爷,相府来人了!
"萧云澹迅速将兰舟推向屏风后暗门:"有人会送你回绣坊。
"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过,是个"忍"字。
暗门合上前,兰舟听见他带笑的声音:"对了,你那首绝句,第三句平仄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