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早己麻木,只有灵魂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浮,每一次沉没都带着溺毙的窒息感。
浓重的血腥味灌满鼻腔,像浸透了铁锈的海绵塞进喉咙深处。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只换来模糊视野里手术灯刺目的白光,如同地狱之火灼烧着视网膜。
耳边是遥远而混乱的噪音,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仪器尖锐单调的嗡鸣,还有助产士遥远模糊的催促,像隔着一层粘稠的血水传来。
“用力!
苏晚,再用力!
孩子头快出来了!”
剧痛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麻木的深渊,从身体最深处猛地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蔓延。
那不是生产该有的阵痛,而是内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再狠狠撕扯的酷刑。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在无形的压力下***的声响。
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腥甜,我猛地偏过头,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在惨白的无菌布上,开出一朵狰狞暗红的血花。
“羊水栓塞!
快!
肾上腺素!
准备除颤仪!”
主刀医生的声音瞬间拔高,穿透了模糊的听觉屏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急促。
身体内部像是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生命的热度正飞速流失,连同残存的气力一起被那个窟窿吸走。
冰冷,彻骨的冰冷从西肢百骸爬上来,迅速包裹住心脏。
意识被拖拽着,朝着更深更冷的黑暗滑落。
就在这沉沦的边缘,一丝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声线,像淬了毒的银针,猛地刺穿那片混沌的噪音,扎进我即将溃散的意识里。
是陆铭轩。
我那个情深义重、温文尔雅的丈夫。
“……放心,薇薇,我这边看着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作呕的温柔,透过产房厚重隔音门那微不足道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她…情况很不好,医生说了,羊水栓塞,九死一生。
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
门外短暂的静默,像死水般令人窒息。
随即,另一个更娇柔、更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兴奋?
是林薇薇,我视若亲妹、掏心掏肺的闺蜜。
“铭轩哥……我……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柔弱无依,“要是晚晚姐真的……真的……你怎么办?
苏家那边……傻丫头,”陆铭轩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锥,狠狠凿穿我最后的意识壁垒,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佻和如释重负,“她死了,陆太太的位置才配得上你。
正好。”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冰冷的血液瞬间逆流,冲上头顶!
意识被这诛心的话语猛地从濒死的深渊里拽回,瞬间清醒得可怕!
所有的痛楚、冰冷、麻木都被一股焚天的烈焰取代!
她死了真好?
陆太太的位置才配得上你?
正好?!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些婚前的浓情蜜意,婚后的体贴温存,全他妈是裹着糖霜的砒霜!
他陆铭轩娶我苏晚,从来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苏家的助力,为了他陆氏集团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
而我林薇薇,那个在我面前总是笑得天真无邪、口口声声叫我“姐姐”的女人,早就和我千挑万选的丈夫勾搭成奸,甚至在我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就在门外盘算着如何踩着我的尸骨,坐上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滚烫的熔岩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席卷了残存的意识!
身体里那点微弱的生机被这股狂暴的恨意点燃,榨出最后一点力气。
我猛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凝聚了灵魂深处所有的怨毒与诅咒,无声地、却比雷霆更震撼地在心底炸响:“陆铭轩!
林薇薇!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冰冷的产房灯光下,我那只无力垂落在手术台边缘的手,食指的指尖,深深、深深地掐进了毫无血色的掌心皮肉里。
一滴粘稠的、带着灵魂诅咒的暗红血珠,在刺眼的白光下,缓缓渗出,沿着指尖冰冷的弧度,悄然坠落。
……没有传说中温暖的白光,也没有引导天使的低语。
只有一片纯粹、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
仿佛沉在冰冷的深海之底,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漂浮着,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怨毒包裹。
那怨毒是唯一的温度,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死死焊在灵魂深处,提醒着我门外那场诛心的背叛。
然后,毫无征兆地——一道极其尖锐、冰冷的感觉,如同无形的冰锥,猛地刺穿了我的眉心!
并非实质的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从某个混沌的泥潭中硬生生剥离的剧震!
“呃啊——!”
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如同溺水之人骤然浮出水面,胸腔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
眼睛倏地睁开!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激得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视线模糊一片,只有大片晃动的、奢华的金色光影。
意识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废墟,一片狼藉。
产房里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金属气息、陆铭轩那句淬毒的“正好”、林薇薇那虚伪的哭腔……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带来阵阵尖锐的晕眩和剧痛。
我……没死?
不……那种生命流逝、灵魂被黑暗吞噬的感觉如此真实……我挣扎着,试图抬起沉重无比的手臂。
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皮肤上覆盖着一层不属于自己的陌生。
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镶嵌着繁复金色花纹的落地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裙的年轻女孩。
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肩头,肌肤细腻白皙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被精心豢养出的娇嫩。
那张脸……五官精致,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未曾被世事磨砺的、近乎愚蠢的天真,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近乎空洞的惊骇和茫然。
这是我?
这分明是……是我二十岁的脸!
是我被迫与陆铭轩订婚前夕的模样!
是……我人生被彻底摧毁、坠入地狱的起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开始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又在瞬间冰冷地倒流回去,西肢百骸一片刺骨的冰凉,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狂喜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脑海中轰然对撞!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重生在了那个将我推入火坑的订婚宴之前?!
“呵……呵呵……”一声极其压抑、破碎的、带着血沫气息的低笑,从我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未愈的伤口。
镜子里,那个二十岁的“苏晚”,脸上茫然惊骇的神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狰狞的礁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地狱最深处淬炼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清醒,和……滔天翻涌、几乎要冲破瞳仁的怨毒恨意!
指尖残留的刺痛感变得无比清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举到眼前。
视线落在刚才因骤然惊醒而紧握的拳头上。
白皙纤细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然而,就在食指指腹靠近掌心的位置,一个极深、极小的月牙形伤口赫然在目!
新鲜的皮肉翻卷着,一滴饱满的、暗红近黑的粘稠血珠,正顽强地从伤口深处渗出,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诡异而妖艳的光泽。
这伤口……这血珠……产房里,意识沉沦前,指尖掐进掌心渗血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不是梦!
这不是幻觉!
冰冷的狂潮席卷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确认这个事实。
那股在灵魂深处熊熊燃烧的恨意,被这滴血彻底点燃,瞬间化为焚尽一切的烈焰!
陆铭轩!
林薇薇!
苏正宏!
王美娟!
苏雨柔!
还有那些吸食着我血肉、将我推入地狱的所有人!
我回来了!
带着产房里那浸透骨髓的冰冷血腥,带着你们亲口赐予的刻骨背叛,带着那足以焚毁灵魂的滔天恨意,回来了!
“呼……”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病态的清醒。
胸膛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被强行按捺下去,如同蛰伏的火山,只等爆发的契机。
镜子里的人影,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笑,是地狱恶鬼撕开人皮面具露出的森然獠牙。
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二十岁苏晚的茫然和温软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下淬了冰的、幽深如古井的寒芒。
“游戏规则……”我对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来自地狱的寒意,“该换了。”
指尖,那滴凝聚了前世所有怨毒和今生无尽杀意的血珠,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滑落。
在光洁如镜的昂贵大理石地板上,绽开一朵微小、却触目惊心的——血色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