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树的枝桠纵横交错，把月光剪得零零碎碎，落在积了层松针的地上，成了满地晃悠的碎星。
晚风裹着野蔷薇的甜香和松脂的清苦，慢悠悠地吹过，叶子“沙沙”响，像是山林在低声打盹。
莫荨就趴在块青灰色大石头上，一身赤狐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软乎乎的像团被晒暖的云锦。
她尾巴蓬松松地垂着，尾尖偶尔扫过石面上滚落的松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五百年修行，早让她习惯在这样的夜里晒月光、吸灵气，闭着眼也能听清林间的动静——虫儿在腐叶下爬的窸窣，夜枭掠过树梢的翅膀声，还有远处山泉叮咚的调子，都像绕在耳边的小曲子。
“啾——”一只夜游的杜鹃突然叫了声，莫荨耳朵尖动了动，眼皮都没抬。
山里夜里热闹，这点声响算不得什么，她依旧蜷着身子，爪子垫在下巴下，舒服得快打哈欠。
可下一秒，一股冷飕飕的气息突然扎进鼻尖——是朱砂混着剑锋的味道，还有人类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
莫荨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瞬间缩成细缝。
“唰！”
一道银亮的剑气擦着她的耳尖劈过去，重重砸在她刚才趴的石头上。
“铛”的一声脆响，石屑炸得像碎玉，在月光下飞了一圈才落地，竟在坚硬的石面上劈出道半指深的印子，边缘还凝着层薄薄的白霜。
莫荨站稳了，甩了甩尾巴上沾的碎石子，抬头就看见个穿青缎衣裳的少年。
他腰间挂着块刻着“捉妖”二字的铜牌，手里握柄长剑，剑身泛着冷光，剑柄缠的黑丝绦上坠着个小铜铃，剑脊上刻的符文隐隐发亮——是捉妖司的人，还是那个跟了她三个月的闻野。
“小捉妖师，你还真是……”莫荨的声音软乎乎的，像浸了蜜的泉水，带着点懒劲儿，“执着得很呐。”
话还没说完，闻野己经旋身挥剑。
少年身形挺拔，青缎衣摆转开时像道利落的风，“臭狐狸，少废话，看招！”
剑首刺莫荨心口，剑气裹着灵力，竟在空气里划出几道白痕，像有霜花跟着飞。
莫荨瞳孔微缩——这三个月没见，他剑法竟精进了不少，不再是当初只会硬冲的毛头小子了。
她足尖点地，堪堪躲开剑锋。
几缕赤金色的狐毛被剑气斩断，慢悠悠落在地上。
莫荨看着闻野绷得紧紧的侧脸，无奈地叹口气：“今晚月亮这么好看，你不回去睡个好觉，跑到这里跟我较劲？”
闻野冷哼一声，眼神冷得像深冬的潭水：“臭狐狸，休要狡辩！”
他把剑举得更高，剑身上的符文突然亮起来，刺得人眼晕，“今日我定要把你收服！”
话音刚落，他就像支箭似的冲过来，剑招密得像骤雨。
“刷刷刷”三剑，分别指向莫荨的肩、腰、膝，剑光在月光下织成张银网，把她的退路都封死了。
每一剑都带着一阵风，剑风扫过地面，连积了好几年的松针都被卷起来，像小刀子似的往莫荨身上飞。
莫荨也不躲了，深吸口气，周身突然泛起层淡金色的光。
赤狐的身形在光里慢慢拉长，眨眼就变成个穿绯色纱裙的女子。
她长发松松挽着，用根赤金簪子固定，发间还别着几朵刚摘的野蔷薇，眉眼弯弯的，尤其是那双琥珀眼，转起来时像有月光沉在里面，亮得很。
“既然你非要打，那便陪你玩玩。”
莫荨轻笑一声，指尖轻轻一扬，周身的金光突然散开，变成无数只小小的光蝶，翅膀上还带着点暖意，扑棱棱地朝闻野飞过去——这是她炼了五百年的“狐火蝶”，碰着点就烧得厉害。
闻野脸色一沉，剑在身前划了个半圆，剑身上的符文亮得更甚，织成道银白的光盾。
“铛铛铛”的声响连成片，狐火蝶撞在盾上，瞬间碎成金点点，散在空气里像星星。
可莫荨没停手，指尖又动了动，旁边的樟树突然晃起来，枝条像活过来的蛇，缠向闻野的胳膊；地面上的青草疯长，尖得像小刀子，往他脚踝扎；连地上滚的松子都“咔嗒”一声裂开，里面的仁儿变成小木刺，在空中织成张密网。
“草木成兵，果然是邪门的妖术！”
闻野怒喝一声，把剑狠狠扎进地里，灵力顺着剑身往地下传。
“嗡”的一声，一道银白的波纹以剑为中心散开，所过之处，疯长的青草瞬间枯了，樟树枝条变成黑炭，木刺也纷纷落地——这是镇妖司的“除邪波纹”，专门克草木妖术。
莫荨见了，不仅不慌，反而笑得更甜：“小捉妖师，就这点本事啊？”
她转了个圈，绯色纱裙飘起来像朵花，指尖掐了个复杂的诀印，“既然草木伤不了你，那便试试这个——月影迷踪！”
话音刚落，她周身突然起了层淡雾，雾跟月光混在一起，转眼就把她的身影藏住了。
林间的月光突然扭起来，冒出好多跟莫荨一模一样的虚影：有的举着剑，有的掐着诀，有的甚至变回赤狐的样子扑过来。
每道虚影都带着真真切切的妖力，连气息都分毫不差，根本辨不出哪个是真的。
闻野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的剑舞得飞快，织成道密不透风的剑幕，把虚影一个个斩碎。
可虚影像杀不尽似的，碎一个冒两个，而且每次碎的时候，都会变成一缕金红色的狐火，飘到他身边打转，烤得他皮肤发烫。
没一会儿，闻野的额头就冒了汗，呼吸也变粗了——他灵力虽强，也架不住这么耗，还得时刻提防莫荨的真身偷袭。
莫荨的真身藏在雾后面，看着闻野渐渐慢下来的动作，眼底闪过点狡黠。
她知道闻野的死穴——太认死理，凡事都要“堂堂正正”，从不屑用计谋。
今日正好，就用这点让他知难而退。
她悄悄绕到闻野身后，指尖又掐了个诀。
这次没召狐火蝶，也没造虚影，而是把妖力融进旁边的树影里。
地上的影子慢慢聚起来，织成道淡黑色的阵纹，悄悄缠上闻野的脚腕——这是她的“影子戏法”，只要踏进去，影子就会变成草木的样子把人捆住，妖力越盛，捆得越紧。
闻野正忙着斩虚影，没注意脚下的动静，只觉得腿越来越沉，灵力也耗得更快了。
他咬着牙，把剩下的灵力都灌进剑里，剑身上的符文亮得刺眼：“妖孽！
别躲躲藏藏的，有本事出来跟我正面打一场！”
“正等着你这句话呢。”
莫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笑。
闻野心里一紧，猛地转身挥剑，可刚动了一下，脚腕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低头一看，地上的影子竟变成了柳枝的样子，顺着他的腿往上缠，没一会儿就把他的胳膊、腰都捆住了。
柳枝上还带着新鲜的叶子，沾着夜露，却硬得像铁条，越挣扎缠得越紧。
“臭狐狸，你竟敢暗算我！”
闻野的脸瞬间冷下来，瞪着从雾里走出来的莫荨，眼神里快冒火了。
莫荨慢悠悠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缠在他腰上的柳枝，笑得眉眼弯弯：“小捉妖师，你说话真难听。
这哪叫暗算？
兵不厌诈懂不懂？
不管用什么法子，能赢就是好法子。”
“卑鄙！”
闻野挣扎了几下，柳枝反而缠得更紧，连他的肩膀都勒出了红印。
他咬着牙，声音冷得像冰，“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莫荨“噗嗤”笑出声，绕到他身后，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背肌，少年的肌肉瞬间绷紧。
她的声音懒懒洋洋的，带着点挑衅：“我才不要呢……跟你硬拼，多没意思。”
“臭狐狸，你休得无礼！”
闻野的声音都带了点咬牙切齿，背绷得更紧了，连脖子都泛红了。
莫荨才不管他恼不恼，凑到他耳边，声音软得像羽毛：“小捉妖师，说真的，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背脊往上滑，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再往下蹭过他的脖颈，最后停在锁骨处，轻轻打了个圈，“不如……从了姐姐？”
温热的触感从脖颈传来，闻野的心跳突然乱了，像有只兔子在心里撞。
他赶紧凝神静气，把那些奇怪的感觉压下去，声音却有点发颤：“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我是镇妖司的人，绝不会向你这妖孽低头！”
莫荨看着他耳朵尖都红了，还嘴硬的样子，忍不住笑：“真是个死脑筋……”闻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可莫荨能感觉到他在偷偷运功，想挣开柳枝。
她也没再戏弄他，往后退了两步，指尖掐了个诀，柳枝瞬间又紧了几分。
“罢了，强扭的瓜啊……不甜。”
莫荨勾了勾嘴角，摆了摆手，“姐姐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见啊。”
她说着，指尖又动了动，缠着闻野的柳枝突然往上一拉，把他吊在了旁边的樟树上。
树枝晃了晃，闻野被吊在半空中，气得脸都青了。
“臭狐狸，你给我等着！”
他盯着莫荨的背影，吼得嗓子都哑了，“下次我定要把你收服，让你知道捉妖司的厉害！”
莫荨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就融进了林间的雾里。
她一路飘回自己的洞府——那是个藏在山壁里的洞穴，里面铺着柔软的干草，还摆着她捡的好看石头，角落里堆着不少人类的小玩意儿，都是她偷偷从山下买来的。
莫荨躺在干草上，看着洞顶透进来的月光，忍不住笑了。
那个闻野，看着冷冰冰的，其实纯情得很，稍微逗逗就脸红，却偏要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外面的森林又静了下来，只有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莫荨打了个哈欠，蜷起身子，尾巴盖在身上——她倒要看看，下次那个小捉妖师，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收服”她。
而被吊在树上的闻野，挣扎了半天才发现，柳枝上缠着莫荨的妖力，根本挣不开。
他看着月亮慢慢移到头顶，又气又无奈，却不知怎么的，脑子里总想起刚才莫荨凑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还有她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连耳朵尖都又热了起来。
风又吹过，树叶“沙沙”响，像是在笑他口是心非。
闻野咬了咬牙，心里却悄悄盼着——下次再跟这只狐狸见面，一定要赢过她，还要……再听她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