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礼的尸体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烛火在他青灰的脸上跳着诡异的舞。
那把青铜钥匙插在左胸第三根肋骨间，血迹沿着饕餮纹路蜿蜒成河图洛书的图案。
"顾小旗！"雷震的吼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你他娘的要看到地老天荒？"我翻了个身，绯色飞鱼服的下摆扫过尸体头顶。
陈少卿的官帽滚落在博古架下，孔雀翎羽断成三截——这老东西死前至少挣扎过三次。
目光扫过檀木地板，三道浅痕从紫檀书案延伸到西墙，那里本该挂着先帝御赐的《河清海晏图》。
"老雷，打个赌？"我摸出骰子在指尖翻飞，"赌凶手比我们早到一刻钟。
"雷震的波斯弯刀哐啷出鞘，刀光映出他满脸的络腮胡："赌你祖宗！这他娘是凶案现场......"话音未落，骰子已带着破空声砸向东南角的青铜鼎。
象牙撞击金属的脆响中，鼎身突然泛起幽蓝荧光。
雷震倒吸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鼎耳处卡着半片带血的指甲，在磷光下如同鬼火。
苏红袖的银刀悄无声息抵上我喉间："你早知道有磷粉？""昨儿在醉春阁，莺歌姑娘说陈大人半月前重金求购暹罗香料。
"我捏着那片指甲对光细看，檀香灰里混着细碎朱砂，"能让东厂番子连夜清洗现场，咱们少卿大人怕是摸到了司礼监的......"瓦片碎裂声突兀炸响。
我甩出第二颗骰子，房梁上传来闷哼。
雷震撞破雕花窗的瞬间，那个黑衣人正踩中我事先洒在檐角的铁蒺藜。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后颈发凉——刺客的匕首不是刺向我们，而是精准地扎进自己喉结。
血珠溅在青砖上，绽开五瓣梅花。
我蹲下身，发现他右手小指戴着枚玉扳指，内侧刻着微不可察的"敏淳"二字。
这纹样我三日前才在冯保书房的密折上见过，当时他正用这枚扳指蘸朱砂批红。
"是晋王府的人。
"苏红袖的银刀挑起尸体衣襟，露出腰间螭纹铜符，"但伤口不对。
"她翻转刀刃，寒光映出死者耳后细如发丝的刺青——潜龙出水，利爪藏锋。
雷震的狼牙锤哐当落地："这他娘是锦衣卫暗桩的标记！"更漏声忽然凝滞。
我望向窗外，发现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吞没。
陈明礼的尸体在磷火映照下竟微微颤动，跪姿渐渐变成叩首之态。
苏红袖突然扯开死者官服，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之形。
"二十八宿追魂针。
"她声音发冷，"二十年前漕帮灭门案凶器。
"话音未落，书房屏风轰然倒塌。
暗门后站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手中灯笼映着惨白的脸。
德安！他袖口沾着朱砂，靴底粘着和我手中相同的檀香灰。
"顾大人，"他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冯公公请您过府一叙。
"漕运遗恨雷震的狼牙锤砸在青砖上，火星迸溅出三尺远。
他盯着尸体后背的七星针孔，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咽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我捡起滚到案底的骰子，象牙表面沾着星点朱砂——和三天前冯保批红的密折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大同府。
"雷震突然开口，声线像被砂轮磨过，"漕运总督林远道满门四十九口，尸体摆成九宫八卦阵。
"他扯开飞鱼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扭曲的疤痕，形如被利爪撕开的北斗七星。
苏红袖的银刀顿在半空。
刀光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林大人***后颈有处胎记......""形似新月。
"雷震接话快得反常，"验尸的是个朝鲜医女，在卷宗上画了朵木槿花。
"他猛地转身，官靴碾碎地砖缝隙里干涸的血迹，"顾墨之，你爹当年......"骰子从我指尖滑落，在青砖上蹦出个不吉利的四点。
窗棂外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混着德安灯笼里飘出的迦南香。
小太监的皂靴无声地挪了半寸，靴底粘着的泥块露出半片暗红——是晋王府***的朱砂土。
"雷百户记性不错。
"我抬脚挡住滚向暗门的骰子，"可惜林小姐的新月胎记在右肩而非后颈。
"余光瞥见苏红袖的刀尖微颤，在陈明礼尸身上划出个完美的十字切口。
雷震的拳头带着风声袭来，在离我鼻尖半寸处硬生生停住。
他指缝间夹着片泛黄的纸，边缘焦黑似被火舌舔舐过——是林府案卷宗残页，本该锁在北镇抚司最底层的铁柜里。
"万历三年九月十七，大风。
"我念出残缺的日期，突然嗅到雷震袖口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这种价比黄金的香料，上月才出现在晋王给冯保的礼单上。
苏红袖的银刀挑开尸体胃囊，腐臭味中混着奇异的檀香。
三颗未消化的红丸滚落在地，表面金粉剥落处露出暗红纹路——是缩小版的漕帮祭坛图腾。
雷震突然剧烈咳嗽，指间的残页飘向烛火，在即将焚毁的瞬间被我甩出的骰子击落。
骰子嵌入梁柱时，我看到了更惊人的东西：残页背面用鱼胶黏着张薄如蝉翼的舆图，墨迹勾勒出的分明是通州码头布局。
但本该标注盐仓的位置，画着只三足金蟾。
"顾小旗好手法。
"德安阴柔的嗓音从暗门后飘来，"冯公公说，您若解得开金蟾之谜，青龙桥下的东西随您取用。
"他抬手整理鬓角时，袖口滑落半截红绳——系着枚刻有"淳"字的铜钱。
雷震的狼牙锤突然横扫，将博古架上的青铜鼎砸向暗门。
鼎耳撞击门框的巨响中，我听见机关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陈明礼的尸体突然抽搐，从跪姿变成诡异的五体投地状，后脑勺缓缓裂开道缝隙。
"活尸！"苏红袖疾退三步，银刀织成密网护住周身要穴。
但裂缝中滚出的并非脑浆，而是颗鸽卵大的东珠，表面阴刻着《***》第三十二象谶语：马跳蓝关，金蛇盘柱。
我捡起东珠对着烛火细看，内里中空处藏着卷发黄的纸。
展开是半阙《雨霖铃》，字迹娟秀似女子手笔。
但当苏红袖的银刀挑破第三句时，墨迹突然遇热显形——竟是辽东军饷的押运路线图！雷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飞鱼服后背裂开道口子，露出狰狞的新伤。
伤口边缘结着紫色血痂，分明是二十八宿追魂针的痕迹。
"顾墨之，"他双眼赤红如血，"你早知道林府案的真凶......"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尖锐的哨声。
德安灯笼里的蜡烛应声爆出团绿焰，将暗门上的影子投射得张牙舞爪。
我顺势滚向书案下方，袖中暗藏的磁石吸住了即将滚入暗渠的东珠。
苏红袖的银刀突然转向，劈开尸体右腿膝盖。
碎骨中露出枚青铜钉，钉头刻着漕帮的船锚标记，钉身却布满东厂惯用的梅花暗纹。
这枚钉子，我曾在裴钧的箭囊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万历三年秋。
"我摩挲着钉子表面的包浆，"正是司礼监开始插手漕运的年头。
"抬头正撞上德安闪烁的眼神，他腰间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螭纹样式——与刺客尸体上的铜符如出一辙。
雷震突然暴起，狼牙锤砸向书案后的《江山社稷图》。
画轴撕裂的刹那，墙内传出齿轮转动的轰鸣。
整面西墙缓缓翻转，露出后面血淋淋的真相：七具尸体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具心口都插着刻不同字的青铜钥匙。
"天枢贪狼。
"我数着钥匙上的篆字，天璇巨门......这不就是《***》的......"苏红袖的银刀突然刺向我后心，却在最后一寸转向，挑飞了德安射来的袖箭。
小太监的笑声像夜枭嘶鸣："顾大人可知，这把'忠'字钥匙本该插在第五具尸体上？"他抬手露出腕间刺青，正是水玲珑轮椅扶手上的十二连环坞标记。
雷震的咳嗽声突然变得撕心裂肺，咳出的血沫里竟混着金粉。
苏红袖闪电般封住他周身大穴，银刀划开衣袖时，我们都愣住了——他小臂内侧赫然是林府案死者身上的九宫八卦烙痕！窗外更鼓骤急，盖住了暗门后渐远的脚步声。
我攥着东珠的手心渗出冷汗，珠内地图上的金蟾突然开始蠕动，三足化作女真文字：四月初七，火龙出水。
檀香杀机苏红袖的银刀划过尸体胃囊时，刀刃突然泛起诡谲的靛蓝色。
她手腕轻抖，三颗未消化的红丸滚入琉璃盏，与檀香灰混合后竟腾起紫色烟雾。
我蹲在楠木房梁上，数着第七只撞向西域琉璃灯的飞蛾，直到它们翅膀上的磷粉簌簌落在验尸台。
"暹罗龙脑香，掺了辽东朱砂。
"苏红袖用银簪挑起灰烬，簪头镶嵌的夜明珠突然发黑，"三日前司礼监刚领过三十斤这种毒物。
"雷震的狼牙锤哐当砸在青砖上，锤头沾着的褐色血渍正是陈明礼官袍上的纹样。
他喘着粗气扯开飞鱼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二十年前林府案，尸首嘴里也含着这种香灰！"我甩出骰子击碎窗纸，月光如瀑倾泻在博古架残片上。
象牙骰在檀木碎屑间蹦跳，四点朝上的瞬间，一块翘起的木茬突然泛起幽蓝荧光——正是《河清海晏图》卷轴原本的位置。
"磷粉遇水显形。
"我捻起木茬上的粉末，指尖立刻传来灼烧感，"凶手盗画时打翻过茶水，事后用西域香料掩盖痕迹。
"话音未落，苏红袖的银刀已刺向刺客尸体右手，刀尖精准挑开小指指甲根部。
雷震的倒吸冷气声在验尸房回荡。
本该死透的刺客，小指指甲竟长出半片新月白痕！苏红袖刀锋翻转，挑开尸体耳后皮肤，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胎记——形如振翅的丹顶鹤。
"辽东女真贵族的出生印记。
"她将银刀浸入马奶酒，刀刃顿时浮现密密麻麻的契丹小字，"这人至少被易容过三次，最近一次是在......"更漏声突兀地断在子时三刻。
德安提着羊角灯出现在门廊阴影里，灯罩上晋王府的螭纹在月光下扭曲如蛇。
他袖口沾着朱砂，靴底却粘着辽东特有的黑曜石碎屑。
"冯公公说，顾大人若解得开丹顶鹤之谜，慈宁宫的宝贝随您取用。
"小太监的笑声像钝刀刮骨，抬手时露出腕间崭新的伤痕——正是苏红袖银刀挑破的契丹字形状。
我突然抓起刺客右手，指甲缝里的檀香灰簌簌落下，在青砖上拼出个残缺的"敏"字。
雷震的狼牙锤横扫而来，锤风掀翻验尸台，露出底下暗格里血淋林的《***》残卷——第三十二象的谶语正被女真文覆盖！"天狗食日，金蛇盘柱。
"苏红袖用银刀尖挑起残卷，遇血的丝绸突然显影出漕帮祭坛的构造图，"陈明礼跪拜的方向根本不是东宫，而是......"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我甩出最后一颗骰子击灭烛火，在骤降的黑暗中看见刺客尸体诡异地抽搐起来。
他心口的玉扳指突然爆裂，飞溅的碎片中藏着枚青铜钥匙——与陈明礼胸口的"忠"字钥匙严丝合缝。
德安的灯笼在此时轰然炸裂，绿莹莹的鬼火中，尸体后背的七星针孔开始渗出金粉。
苏红袖闪电般封住雷震七处大穴，银刀划开他衣袖时，我们都看见了他小臂内侧的刺青——正是《河清海晏图》缺失的渤海湾盐场！"万历三年九月初九。
"我摩挲着青铜钥匙上的划痕，"漕运总督林远道就是死在这把钥匙下。
"抬头正对上德安闪烁的眼神，他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个鎏金香囊，散发着与刺客身上相同的辽东朱砂味。
雷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伤口迸裂溅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诡异的星图。
苏红袖的银刀织成光网将他困住，刀锋划过青砖擦出的火星，竟点燃了檀香灰中的磷粉！熊熊蓝焰中，西墙上的《江山社稷图》卷轴突然开裂，露出后面七把青铜钥匙拼成的北斗七星。
每把钥匙都刻着不同的谶语，而本该属于"天权文曲"的位置，赫然插着陈明礼的孔雀翎官帽。
"文曲陨落，贪狼当道。
"德安阴柔的嗓音在火场外飘忽不定，"顾大人可知，这把'忠'字钥匙本该插在第五......"苏红袖的银刀破空而至，斩断了他后半句话。
小太监的右耳随着刀光落地，伤口处却没有血迹，只有缕缕青烟逸散——竟是精妙的人皮面具！烈焰吞没验尸房的瞬间，我抓起雷震跃上房梁。
苏红袖的银刀劈开暗道机关，三人坠入冰窖的刹那，看见假德安站在火海中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