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也就是公元360，京城传出两则消息，内阁首辅宣读，“陟罚臧否，不必想有常法；天命所归，承天启示。
天子不幸早逝，奉天承运，继承先帝之志，治国安邦，民生有望。
今欲改易国运，传位给在朝治国有能之臣，务必遵循先帝遗诏、图强策。”
“先帝未能亲政时，早有嘱托，立志辅佐国家，顺应天命，英勇治理朝政。
继承先帝之命，治国安邦，我必竭力保持国家的稳定，开创更强盛的局面。
天命所归，继位非我心之所愿，但为国家长治久安，必当担此重任。”
泰朝覆灭，乱世如潮，烽火席卷八方，韩取而代之。
数年后，天河县归属右江道庆远府，但所属领土有所更改。
然而，权力更迭之后，这片土地并未迎来安稳，反倒愈发显得暗流涌动，风云莫测。
三潮水村，隐匿于天河以西十里，但现归属于河池州。
村民多为当年避乱而来的流亡者，他们将战火后的废墟化为栖身之所。
十五年间，村中人家如草木般扎根，彼此熟络。
然而，有心人却能从这村庄的寂静中，嗅到深藏的过往与难以言说的秘密。
村北的一间茅草屋内，两名弱冠少年正在争论，声音时高时低。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众按照上级的指引，遵守法律法规，遵循既定的规则行事。
不需要深入了解其中的道理。
同时，也不一定要让民众完全理解法律背后的深意或政策的原因。
现在，教育普及有限，民众的认知水平不高，如果强行让他们了解太多，反而可能引发困惑，甚至导致混乱。”
“不对，你这解读有失偏颇。
民众知道了太多，会对统治者的权威产生怀疑，甚至引发不满或反抗。
因此，统治者有意限制民众的知识和认知，使其安于现状，不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
维持稳定，巩固权力，防止反抗。
这才是这句的解释。”
少年们争论不休，“戚先生，你觉得我们两个谁说的有道理。”
一名身着单薄灰色麻衣，清瘦少年，看向躺在竹椅闭目养神的老先生。
戚先生缓缓起身，捡起怀中长剑抛给灰衣少年，淡然道：“你们谁对谁错，我不评论。
倒是你，剑术练得如何了？
来，演示一遍太极剑法让我看看。”
灰衣少年接过剑，站定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剑出鞘。
他手中的剑，似缓实疾，似松实紧，宛如天河流水绵延不绝。
随着剑光流转，他的动作既柔又刚，剑招连绵不断，如太极云手，将柔与刚、缓与急融为一体。
另一位少年也不由得屏息凝神，注视着这场演示。
戚先生负手而立，静静注视着灰衣少年的演练。
看着剑光游走如风云流转，他沉声说道：“剑术之道，讲究动静相宜，变化随心。
治世亦然，剑与世事，道理相通。”
少年闻言，剑势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流畅，最终一个收剑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完成。
他抬头看向戚先生，带着几分疑惑与期待，似乎想知道自己练得如何。
戚先生微微颔首，缓缓说道：“剑术虽精，但方才你的破绽尚存。
太极讲究阴阳平衡，柔中有刚，刚中带柔，而你过于追求连绵不断，失去了应有的停顿和转折，就如世事，不可只图安稳，而忘了变化之道。”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向两名少年，继续说道：“刚才你们的争论，不就如此。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表面上讲的是不必让百姓了解深奥的道理，只需教他们遵守规矩，安于本分。
但其中隐藏的深意，你们二人却各有片面之处。”
灰衣少年抬起头问道：“先生，您是说我错了？
我以为，若让百姓懂得太多道理，容易引发混乱，甚至导致社会动荡。”
戚先生摇头一笑，“非也。
你说的确有道理，但知与不知之间，不能一概而论。
若百姓被蒙蔽太甚，长期愚昧不知事理，便会失去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
到那时，哪怕统治者的政策有错，百姓也难以纠正，甚至会随波逐流，酿成更大的祸乱。”
另一位少年却不服气，“那先生您是觉得我说得对了？
统治者限制百姓的知识，是为了维持权威，防止反抗？”
戚先生轻叹一声，缓缓摇头，“你所言，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确实，统治者限制民众的认知，有助于稳定秩序，但也暗藏隐患。
若一味压制，迟早会激起反弹。
民众如剑，你们看刚才这太极剑法，剑本身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方能化险为夷。
同样，民众如剑，过柔则无锋，过刚则易折。
统治者若太过愚民，最终会招致难以挽回的后果。”
两名少年相视一眼，似懂非懂，却又似有所悟。
戚先生捋了捋胡须，语气微沉，“天下之治，不在于愚民或非愚民，而在于平衡。
民知其道，不可全明，不可全愚，需如剑术中的太极，阴阳相济，刚柔相合。
如此，方能国泰民安。”
“谢先生教导。”
戚先生看着两位少年，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
他的视线停留在灰衣少年的身上，语气温和却透着深意：“林羽，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那时，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你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当一个盖世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如今这些年过去了，你的梦想还未曾改变吗？”
林羽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剑身倒映出他清瘦却坚定的面容。
他抿紧嘴唇，像是在回忆，又似乎在沉思。
戚先生见他没有回答，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柔和：“林羽，我记得初见你时，你不过五岁，却满脸倔强，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后来我才知道，你原本出身一个富裕的家庭，只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不忍揭开少年心中的旧伤，最终还是说道，“只是家中惨遭贼人袭击，所有人都遇害。
你的父母拼尽一切，将你藏入暗房，这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听到这些，林羽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握剑的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神色复杂，眼中浮现出压抑己久的痛楚与深沉的恨意。
另一名少年看着林羽的神情，欲言又止，却被戚先生抬手阻止。
戚先生继续说道：“那一天，我在天河边的乱葬岗遇到了你。
你坐在那里，双眼哭得通红，却一声不吭，只死死抱着那柄己经破旧的木剑。
我问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你却告诉我——‘我要变强，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些坏人。
’”林羽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清明。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低声说道：“先生，我没有忘。
我依然想变强，也依然想当一个盖世大侠。
只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像是带着几分迷惘和苦涩，“先生，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变强是为了改变不公，但我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这些吗？
为什么父母要死，而那些坏人却能逍遥法外？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戚先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注视着林羽，眼中满是关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沉声说道：“林羽，盖世大侠从来不是天生的，也不是轻易就能成为的。
剑术可以让你杀敌，但心术才能让你走得更远。
如果你心中只有仇恨和愤怒，就算你剑术再高超，也不过是一个持剑的恶徒罢了。”
林羽的手缓缓松开，声音带着些许低沉：“可是先生，如果我忘记了仇恨，又该拿什么来支撑自己？
如果我始终无法看透这个世道，是否也只不过是***控的棋子？”
戚先生听后轻轻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赞许：“林羽，大侠之所以为大侠，不在于他知道多少，而在于他明白自己的路要如何走。
正如手中的剑，不必去追究它从何而来，也不必去深究铸剑的道理，只需明白用剑护人、行道的本事便足够。”
林羽沉默片刻，眼中逐渐多了一丝明悟。
他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先生，我明白了。
如果追求力量是为了更好地行侠仗义，如果变强是为了守护正义，那我愿意走下去。
我不会放下仇恨，但也绝不会让仇恨蒙蔽我的眼睛。
我会让这把剑，成为守护善良与正义的剑，而不是复仇的工具。”
听到这话，戚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林羽的肩膀：“很好，林羽。
记住，无论世道如何，只要握剑的人心中有光，这剑就不会沾染邪气。
去吧，继续磨炼你的剑术，总有一天，你会彻底明白我今日所言的深意。”
林羽深深向戚先生行了一礼，将剑收入鞘中。
他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背影少了些迷茫，多了几分坚定。
而另一名少年看着林羽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林羽的路，您觉得他真能走下去吗？”
戚先生背负双手，望着远处天边微起的霞光，悠悠说道：“他是否能走下去，要看他能不能让仇恨化作守护的力量，而不是毁灭的火焰。
如果他做到了，他将不仅仅是剑侠，而是一个能够改变世道的人。”
目送林羽步入竹林深处，眼中透着深邃与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将目光投向宋叶。
宋叶一身干净素衣，神色沉稳，带着几分思索与疑惑。
他向前一步，低声问道：“先生，您一首教导我们，治国先治心，做人先立德，但这世道上的‘德’究竟是什么？
为何公平、平等这些大道理，在这乱世之中竟显得如此虚无缥缈？
倘若只是纸上谈道，又如何能让百姓真正幸福？”
戚先生微微一笑，眼中透出几分欣慰。
他缓缓踱步，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击掌心，似在沉吟，又似在给宋叶时间思考。
他开口时，语气低沉如夜间松风，隐隐透着一股令人折服的力量：“宋叶，你可曾想过，何为公平？
何为平等？
又何为阶级？
这些道理，你若只在书中追寻，便注定只能触及其皮毛，而永远无法真正握住它的核心。
因为它们的真相，从来不是文字所能完全承载的，而是藏在人心之中，埋于天地之间。”
宋叶闻言，抬头看向戚先生，眉头微皱，显然他从未听过如此深刻的言论。
戚先生继续说道，声音低缓却如雷鸣：“公平，非一尺一秤的平分，而是如何让人各得其所；平等，也非让人泯灭高低贵贱，而是让每个人，都能安然自处。
至于阶级——”他顿了顿，目光微微一沉，“阶级的存在，本是人心的选择，但旧制的不公，却让这一切堕落成了压迫与奴役。
这些道理，你们二人听得多了，却从未真正理解。
因为，你们不曾见过那些受压迫者眼中的绝望，不曾感受过不公正压在骨血之上的沉重。”
宋叶愣住了，久久没有开口。
他从小接受戚先生的教导，对书中的大道理无不熟稔于心，但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学到的不过是些浅薄的皮毛，与戚先生所言相比，简首不值一提。
“先生，您是说……书中之理，远远不够？”
戚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剑锋般落在宋叶身上，语气愈发深沉：“书中之理，不过是点灯之火，真正的大道，却需要你们自己去追寻。
而那追寻的路，便在这苍茫乱世之中。
若未曾亲眼见过百姓的疾苦，如何能理解他们为何会甘心在旧制中沉沦？
若未曾亲耳听过苦难者的哭诉，如何知道何为真正的公平？
若未曾亲手触碰权贵与贫民的界限，又如何看清旧制的根源？”
他说到此处，折扇缓缓合上，目光变得深邃如渊：“宋叶，林羽，你们一个有光，一个有火，缺一不可。
光需要火去照亮黑暗，火需要光去指引方向。
而现在，正是你们踏上大道、见证世道真相的时候了。”
宋叶愣住片刻，随即明白了戚先生的用意。
他深深一揖，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先生，弟子明白了。
若只知书中所载，而未历民间之实，则心中之道终究是空。
我要与林羽一同去这世间走一遭，亲身感悟书中之理。”
戚先生微微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与期望。
他语气略带深意：“很好。
民间，是一卷无字之书，却蕴藏着万千智慧。
你们去吧，山河虽险，乱世虽恶，但也正因如此，才有无数真理等待你们去发现。
记住，无论走多远，不论遇到何事，都不要让仇恨蒙蔽了心，不要让黑暗吞噬了光。”
这时，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林羽己然归来，手中长剑己入鞘，神色间少了几分锐利的锋芒，却多了一丝内敛的沉稳。
他走到戚先生面前，微微拱手，沉声说道：“先生，弟子己准备好。
过去的仇恨虽无法忘却，但我会让它成为我前行的动力，而不是我坠入深渊的理由。”
戚先生闻言，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他轻轻点头，沉声说道：“林羽，宋叶，你二人虽志向不同，但却都注定要肩负一段沉重的道路。
这乱世之中，有人需要剑去开路，有人需要心去明道。
你们二人，便是一剑一灯，互为依托，方能走得更远。”
他走到两人面前，语气中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与期望：“你们要记住，世道从来不以个人之力为转移，但改变世道的契机，永远藏在个人的意志与行动之中。
林羽，记住，你的剑不只是你的剑，它将是天下受压迫者的剑，是斩开旧制的利刃。
宋叶，你的道不只是你的道，它将是无数百姓的希望，是点亮这乱世的光。
若心不存正义，剑锋便会偏；若光无法穿透黑暗，道便成空。”
两人闻言，同时肃然起敬，齐齐跪下，深深一揖：“先生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戚先生负手而立，微风吹动他的长袍，竹林间飘来淡淡的清香，他目视远方，目光似穿透乱世山河，语气如苍松般悠远：“去吧，天河尽头是天下，乱世尽头或许是太平。
愿你们的剑与光，能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为这天下照亮一线生机。”
“乱世如棋，谁执棋子？
你们能走多远，就看你们能否承得住这世道的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