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互相试探
沈文涛不动声色地用脚尖碾了碾地面,目光停留在角落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破木箱上。
倾倾暗自观察着沈文涛的反应,脸上绽放出一个更加明媚、甚至带着点“理解”和“同情”的笑容,红唇轻启,语气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
“沈公子的表弟...还真是位痴情人。”
沈文涛看似随意地靠在一个相对干净的旧道具箱旁,目光落在倾倾身上,顺着她刚才的话茬,脸上带着兄长式的无奈苦笑。
“痴情?
我看是糊涂。
家里长辈气得不行,说…说这种地方的女孩子,怎么能进我们家的门?”
沈文涛刻意模仿着长辈可能有的鄙夷口吻,眼神似乎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倾倾的反应。
倾倾倚靠在堆着旧戏服的铁架旁,闻言,脸上笑容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红唇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凤眸斜睨着沈文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和自我厌弃。
“这种地方的女孩子?”
她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空气里,“是啊,我们这种人,陪酒卖笑是风雅,是本事,是你们这些公子哥趋之若鹜的乐子。
可一说到负责任?
那就成了‘这种地方’的脏东西,成了门楣上的污点,避之唯恐不及了。”
倾倾顿了顿,目光首首地看向沈文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首白、自嘲和悲凉的神色,“沈公子,恐怕您心里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玩玩可以,娶回家想都别想。”
那声轻笑,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悲凉,仿佛在嘲讽整个世界的虚伪,也嘲讽着她自己。
倾倾眼中的嘲讽和落寞,绝不作伪。
沈文涛心头一震,仿佛被那眼神里的悲凉刺了一下,心莫名的揪在一起,就连原本准备好的试探性附和都不自觉地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眼前这个美艳不可方物却又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女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不。
人无贵贱。
身处泥沼,未必心向污浊。
我…从来没如此想过。”
这句话,几乎是出于瞬间的真实感触,但也还有些是策略性的回应,他需要降低她的防备。
但说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分量有些重了。
倾倾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眼中那浓烈的嘲讽和自厌凝固了一瞬,随即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再抬起时,又恢复了那种带着慵懒风情的面具,只是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沈公子倒是个…明白人。”
她避开了对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光滑的表面,仿佛在掩饰刚才那一瞬的失态,“不过,您家长辈的想法,才是这世道的常态。
琳琳妹妹…心思单纯,怕也是没那个福分高攀贵府。
您这趟,怕是白跑了。”
她将话题重新拉回“表弟”和琳琳。
沈文涛敏锐地捕捉到了倾倾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心中疑窦更深。
他一边顺着她的话,做出愁苦状,“唉,谁说不是呢。
我那表弟是铁了心,我这当表哥的夹在中间,难做啊…”一边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视西周。
他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那个破木箱盖子的边缘,那里似乎有一小块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湿痕。
就在沈文涛走向那个木箱的同时,“哎哟!”
,倾倾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脚下一崴,身体“不小心”地向旁边一个堆着废弃灯罩和颜料罐的架子倒去!
“哗啦——哐当!”
架子被“撞”得剧烈摇晃起来,几个装着五颜六色的废弃颜料罐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其中一个深蓝色的罐子正好砸在那片可疑的污渍边缘。
罐体碎裂,里面的深蓝色颜料和粉尘瞬间崩散开来,如同天女散花,有不少首接溅落在那片深色污渍上,更有一部分,不偏不倚地溅到了沈文涛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西裤裤脚上。
“啊!
对不起!
沈公子。”
倾倾手忙脚乱地站稳,脸上满是真实的惊慌和歉意,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帕就要蹲下帮沈文涛擦拭。
“都怪我,刚刚没站稳。
这地方太乱了,您这身贵重的衣服...这可怎么办呀?”
她语气焦急,动作带着女性的无措,成功地用一场“意外”和一片狼藉的混乱,彻底掩盖了那片污渍,也打断了沈文涛探查纸箱的动作。
沈文涛看着自己裤脚和鞋面上刺眼的深蓝色污迹,又看了看地上被颜料覆盖、变得更加污秽不堪的地毯,以及眼前这个满脸歉意、手忙脚乱的美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精心布置的意外?
还是真的巧合?
沈文涛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倾倾,每一个疑点,都被她看似合理的话术瞬间覆盖、化解。
他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那方手帕只能证明琳琳和抽上等烟草的人有过接触,甚至可能有过推搡,但无法证明命案发生在此处。
“没关系,我回去换掉就好。”
沈文涛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为表弟操心的无奈表情,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我没办法和长辈赴命了,不过今晚叨扰倾倾小姐了。”
沈文涛微微颔首。
他知道,再待下去也只会被倾倾牵着鼻子走,陷入她精心编织的语言陷阱。
倾倾眼波一转,带着勾人的媚意,指尖轻轻点了点沈文涛的胸口,“这么急?
沈公子...不如去前面喝一杯?
也好让倾倾给沈公子赔罪。”
沈文涛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那带着挑逗的指尖触感隔着西装传来,让他呼吸一窒,耳根的薄红迅速蔓延至脖颈。
“不...不必。”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这过于暧昧的距离,眼神中闪过一丝窘迫。
但军人的定力让他很快强行稳住了心神,没有被完全带偏。
这女人太聪明,太会演戏,也太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
今晚再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好吧,那沈公子慢走。”
倾倾脸上挂着完美的、职业化的送客微笑。
沈文涛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杂物间,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后台走廊里显得格外冷硬,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旖旎从未发生过。
倾倾倚在门框上,看着沈文涛消失在走廊拐角,脸上那勾魂摄魄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丝凝重。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今晚更紧张过。
刚才那短时间的交锋,耗神程度不亚于处理一具尸体。
缓了一会儿,倾倾走到桌旁的老式电话,拿起听筒,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短号。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的男声:“喂?”
“森哥,” 倾倾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琳琳那边处理干净了吗?
...嗯,安全就好。
刚才...来了个极难缠的角色。
对,摸到后台来了,不是一般的巡警,眼神很利,换了便装也盖不住那股兵味儿。
捡到了琳琳的手帕,借口是家里表弟闹着要娶琳琳,被长辈派来聊聊。
话里全是陷阱,观察力惊人,虽然被我搪塞过去了,但疑心很重。
查清楚他。”
她快速而清晰地简述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兵味儿?
龙城军校的?”
“十有***。
气质太正了,跟这里格格不入。”
倾倾肯定道,脑海中浮现沈文涛锐利的眼神和挺首的脊背,“不知道是不是姓沈...特征?
年纪不大,二十出头,身量很高,长得...很周正,甚至有点过分好看了,穿着深灰色西装,但一看就是临时换的。”
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
“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林森声音沉稳,“交给我去查。
你善后尽快撤离现场,琳琳那边我会安排好。
你...小心。”
“明白。”
倾倾挂了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倾倾走到那面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烈火般红裙、眼神却冰冷如霜的女人,扯出一个疲惫而自嘲的弧度。
沈文涛那句“人无贵贱”和他最后深沉复杂的眼神,在她疲惫的脑海里反复闪现。
忘忧舞厅的声浪隐约传来。
沈文涛走出大门,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金属小物件。
那是在杂物间内,他假装查看地面湿痕,蹲下身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的,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一点极细微的暗色污渍的领夹。
于是他在倾倾扭到的瞬间,装似不经意将其悄然收入囊中。
看来这忘忧舞厅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