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闭眼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沈砚的手腕,
气若游丝:“阿砚…替我…照顾好阿月…求你…”沈砚,她的未婚夫,
那个在京城风光霁月、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彼时眼眶通红,重重点头:“好,檀心,
我答应你。”而我知道这一切真相的时候,正满心欢喜地给刚满百日的儿子缝制虎头帽。
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洇红了小帽上老虎的眼睛,像一滴绝望的泪。1阿澈五岁生辰刚过,
我拿着那份早已备好两年的和离书,走进了沈砚的书房。他不在。户部侍郎的位置炙手可热,
他这新任侍郎更是夙兴夜寐,案牍劳形。书房里弥漫着他惯用的松墨冷香,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那是他常年为阿姐侍疾留下的习惯。
我将那封薄薄的信函放在他堆满公文的紫檀木案几上,压在一方温润的镇纸下。转身欲走,
却瞥见书案旁的多宝格深处,一卷画轴半露。鬼使神差地,我抽了出来。画卷展开,
是阿姐宋檀心。春日杏花树下,她一身鹅黄襦裙,笑靥如花,
鬓边簪着沈砚当年亲手为她折下的杏枝。画上墨迹犹新,显然时常摩挲。画旁,
还静静躺着一枚褪色的同心结,下面压着一页泛黄的纸笺,熟悉的簪花小楷写着:“阿砚,
此生无缘,惟愿来生。替我…看顾阿月平安喜乐。”原来,他从未忘记。原来,
我存在的意义,仅仅是“看顾”二字。“阿娘?”一个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澈扶着门框,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懵懂的担忧,“你要去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走过去蹲下,将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
他的眉眼像极了我,只有抿唇的神态,隐约有沈砚的影子。“阿澈,
”我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声音干涩,“阿娘…要去一个地方,找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阿澈仰起小脸,出乎意料地平静:“是像故事里说的,娘亲的‘自由’吗?”他伸出小手,
轻轻擦过我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湿润,“爹爹的书房里,也有阿娘说的那种‘不自由’。
阿娘去吧,阿澈会乖乖的,等阿娘开心了再回来。”五岁的孩子,竟如此通透。我心头大恸,
又觉一丝暖意。这世上,唯有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最懂我眉间那缕挥之不去的郁色。
2离开沈府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平静。沈砚忙于公务,或许根本没看到那封和离书。
沈家老夫人巴不得我这“碍眼”的儿媳消失,只当我是去庄子上“静养”。
我将嫁妆原封不动留下,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体己和几件旧衣。阿澈被我暂时留在了沈府。
并非不痛,只是我深知,此刻孑然一身的我,无法给他更好的庇护。
沈家能给他最好的教育和前程,沈砚…至少是个称职的父亲。等我站稳脚跟,
定要将他接回身边。临行前一夜,我去了阿姐生前住过的“望月阁”。
这里被沈砚原样保留着,一尘不染。在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我找到了一个更小的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页阿姐病中写下的手札。“阿月性子倔,像野地里的小草,
比我强…只盼沈砚能真心待她,
莫只念着我的嘱托…”“今日又咳血了…沈砚眼中痛色深重…是我拖累了他…阿月,
姐姐若走了,你莫怨他,他…也是个可怜人…”“母亲今日又提阿月身世…可笑,
当年若非她听信谗言,认定刚出生的阿月克亲,将她弃于庄上十年,
何至于姐妹情薄至此…我愧对阿月…”字字句句,如针扎心。原来阿姐知晓母亲对我的厌弃,
原来她临终托付,并非全然是“施舍”,亦有愧疚和未能宣之于口的姐妹之情。
而沈砚…他眼底的沉重,除了对阿姐的深情,是否也有对这“责任”的疲惫?
我将手札放回原处,连同那枚属于阿姐的旧玉佩。过往恩怨,就此封存。3我并未南下,
而是逆流而上,去了北地边城——云州。这里天高地阔,民风粗犷,
没人认识大理寺卿夫人宋檀月阿姐名檀心,我名檀月。
我用积蓄盘下一个小小的香料铺子,取名“云深处”。日子清苦,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学着辨认各种边塞香料,与胡商打交道,手上磨出了茧子,脸上也染了风霜,
心却一日日舒展开。铺子生意渐好,我租了个带小院的屋子,
在院子里种了耐寒的茉莉和薄荷。阿澈的信每月准时送到。他的字从歪歪扭扭变得工整有力,
信里说课业,说骑射,说沈砚带他去看灯会,末尾总不忘问:“阿娘,云州的月亮,
和京城的一样圆吗?阿娘开心吗?” 我回信,絮叨铺子的趣事,云州的风雪,
附上晒干的茉莉花和薄荷叶。沈砚从未在信中露面,
只偶尔在阿澈的信末添一句“安好勿念”,笔迹力透纸背。听说他拒了所有续弦的提议,
与沈老夫人闹得很僵。4转眼五年。我的“云深处”已在云州站稳脚跟,
甚至将分号开到了邻近几城。我成了云州小有名气的“安掌柜”。这年深秋,
我收到阿澈加急的信,字迹慌乱:“阿娘,爹爹重伤!速归!”信纸飘落在地。
五年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那个名字带来的心悸,依旧鲜明。我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踏入熟悉的沈府,气氛凝重。沈砚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胸腹间裹着厚厚的纱布,渗着暗红。
太医说,是为追查一桩勾结外邦、贩卖军械的重案,遭死士暗算,险险捡回一命。
阿澈扑进我怀里,十岁的少年,强忍着眼泪,肩膀却在颤抖。我在他床边坐下,
看着他憔悴的眉眼,比记忆中清瘦太多,下颌线愈发冷硬,鬓角竟已有了几丝霜色。这五年,
他过得并不轻松。他醒来时,看到我,眼中瞬间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又化为深潭般的沉寂。“你…回来了。”声音沙哑干涩。“嗯,阿澈担心你。
”我垂下眼,拿起温热的药碗。他沉默地喝药,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
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贪婪。夜深人静,阿澈睡熟。我坐在外间守夜,
沈砚的声音低低传来:“这些年…过得好吗?”“很好。”我答得平静。又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道:“阿澈的信…我都看过。云州的茉莉…很香。”我指尖微颤。“檀月,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我的名字,不再是模糊的“夫人”或“你”,“对不起。
”我抬眼看他。“檀心的事…是我的错。”他目光坦诚,带着深重的疲惫和悔意,
“我答应照顾你,起初确是因她所托,是责任。我…也曾分不清,待你好,是因她,
还是因你。”他顿了顿,艰难地说,“你生下阿澈那日,我抱着他,
看着你苍白的脸…才惊觉,我害怕失去的,早已不是檀心的嘱托,而是…你。”“可那时,
你已发现了那些画…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更怕你恨我…只能眼睁睁看你筑起高墙,越走越远。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你走的那五年,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剜心之痛。
书房里没有你留下的气息,府中没有你种的花,阿澈问起你时…我无言以对。那感觉,
比当年看着檀心离去…更绝望。”“你…”我心头巨震,万般滋味翻涌,一时竟说不出话。
“那封和离书…”他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带着孤注一掷的执拗,“我从未签押。
在我心里,你宋檀月,一直是我沈砚明媒正娶、唯一的妻。
”5沈砚的伤在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转。府中流言四起,说我定是回来争抢主母之位。
沈老夫人更是将我唤去,疾言厉色,暗示我莫要痴心妄想。
我平静地行礼告退:“老夫人放心,待侍郎大人痊愈,我自会回云州。此来只为阿澈,
不为其他。”转身时,却见沈砚不知何时立在廊下,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直直看向他母亲:“母亲,檀月是阿澈的生母,亦是我沈砚之妻。她在何处,
何处便是她的家。此话,儿子只说一次。”沈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却在对上儿子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眸时,颓然跌坐。沈砚的伤彻底好了,
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阿澈抱着我的腰,哭成了泪人。沈砚站在一旁,
沉默地看着我们母子,身姿挺拔如松,周身却弥漫着化不开的孤寂。临行前夜,